只這一下,伊蘭人齊聲驚呼,三軍之中,主帥被傷,士氣立時落了下來,但博蘭圖魯雖是建了大功,自己也沒有討了好去,這一下渾身氣力凝聚,自身防護不免不周,幾支羽箭也找上了他的身子,博蘭圖魯身子一晃,前胸肩頭之上已經中了幾箭,但他終是見多是沙場征伐,這點傷到也不算什麼,仗着自己皮糙肉厚,損傷並不算大,雖是疼痛異常,卻也激發出了他更大的獸性,但他也知道這裡不能久留,見對方主帥躺在地上生死不知,也不猶豫,轉身趁着對方士卒愣神的功夫,向外又殺了回去。
別看博蘭圖魯殺進來的時候阻力甚大,但這要是外走的話卻是輕鬆了不少,只一會兒功夫,這位草原上的第一勇士就已經和大隊人馬由匯合在了一起,燕軍陣中爆發出一陣歡呼之聲。
冷兵器時代,象他這樣萬馬軍中殺進殺出,如入無人之境的上將最是能激發大軍的士氣,眼見博蘭圖魯在敵人軍中殺了個來回,不過是身上中了幾箭,而且還渾若無事一般,這樣的英雄氣概,這樣的天授武勇,大燕將士心折之餘,無不放聲歡呼。
此時伊蘭人的形勢極其不妙,中部戰場之上的騎兵被大燕長刀手屠戮殆盡,卻是連對方一層的戰陣都沒有衝開,跟隨身後的步兵雖然接應下了部分騎兵,但隨後上前的大燕短刀手和短刀手身後不斷刺出的長槍讓這些頭纏白布,身上幾乎是無遮無攔的伊蘭步兵吃夠了苦頭。
左右兩翼的大燕鐵騎也是殺的伊蘭步兵步步後退,整個戰場的形勢對大燕來說已經極是有利,但這十五萬伊蘭大軍畢竟有數萬伊蘭精銳之師在,緊守住方寸之地,由有伊蘭王子在身後指揮作戰,大燕軍隊雖然佔據優勢,但想要將其擊潰也是頗費功夫。
戰至午時,伊蘭大軍終是有所不敵,再加上布勒受了重傷,士氣被奪,加塞爾見形勢越發的不妙,立時命人揮動大旗,諸軍緩緩退後。
再派出自己的親軍斷後,伊蘭大軍終是逐步脫離戰陣,向自己的營寨方向退去。
張棄也不着急,戰了一個上午,大燕將士也是疲憊異常,雖是挫了對方的銳氣,但對方主力仍存,心急也是無用,只是召集衆軍將斷後的幾支伊蘭軍隊吃了個乾乾淨淨,將自己的大營又向前推進了十里,這才結束了這場決戰。
戰後清點戰果,這一戰大燕可謂是大獲全勝,斬敵六萬餘衆,其中大多是對方的騎軍士卒,三萬伊蘭騎軍,逃回自己大營的不過六七千人,其餘則是伊蘭步兵。
大燕則損失輕微,像這樣的大戰,要換上對手是革蘭人的話,燕軍之中必定至少也得陪上同等數目的士卒,但伊蘭人戰力到底不能與革蘭人相比,這次大戰下來,燕軍只是損兵八千餘人,而且多是傷而不死,到是讓衆將欣喜異常。
這次除了長刀手斬獲最多外,就是右翼的敢死軍將士了,不但重創對方左翼步兵,而且重傷了對方大軍副帥,其中博蘭圖魯更是居功至偉,張棄立即將博蘭圖魯升爲大燕二等尉官,這在大燕軍中也算是升遷甚速了,只是在戰場之上,立戰功的機會自然要比平時多出許多,且這個官職是皇上自己親自下令封賞,這又自不同,大燕軍中有專門統計軍功的主事參軍,一般升遷都是從軍務省發出命令,這個博蘭圖魯初來乍到,就在皇上的眼前立下了大功,只要讓皇上心中有這麼個印象,以後飛黃騰達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博蘭圖魯心中雖是不知道這二等尉官是個什麼官兒,但從旁人眼中那即羨又妒的神態當中還是知道自己這次看樣子是時來運轉了,於是欣然接受了這個官職,只是軍中現在沒有他這樣號碼的尉官服,還是來時穿的皮甲,有些美中不足。
但隨後看到分配到自己麾下的一百個軍中健卒,就笑的合不攏嘴了,他在革蘭草原之上風光之時,雖說掛着個千騎長的名頭,還是草原東部的第一勇士,但他一直作爲別裡臺的貼身護衛,雖武勇無雙,麾下卻是沒有一兵一卒,這下一下多出這許多的部下可以指使,容不得他不高興。
但接下來就讓博蘭圖魯鬱悶非常了,張棄特地將關奇派到他這裡來教他大燕軍規和宋語,這讓博蘭圖魯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以後每次看到關奇都是頭痛非常,且舉動中也畏懼三分,被軍中引爲笑談。
此一戰過後,伊蘭大軍再無還手之力,加塞爾雖是屢次想着能與燕軍拉開距離,也好從容撤兵,但燕軍騎軍衆多,且伊蘭人斷後的軍隊根本不能起到保護大軍撤軍的作用,白白讓燕軍從容吃掉後軍之後,再次圍追而來,如此這般,七戰七捷之下,終於將加塞爾七萬大軍包圍在了流藍地區的一處山丘之上。
伊蘭舉國振動,帝都卡木耳的貴族一日三驚,此時卡木耳城內空虛,援兵要麼遠在數百里之外,要麼根本就嫋無音信,有些貴族乾脆收拾行囊往西避禍而去,伊蘭朝中大臣們也是毫無辦法,誰能想到以伊蘭兩位名將率領着倍於敵軍的伊蘭精銳,還是敗的如此之慘,沒能將皮斯科城奪回不說,十五萬大軍被敵人圍困,衝出重圍來帝都告急的使者在十日之前就已經到了帝都。
伊蘭蘇丹赫爾曼看着手中染滿鮮血的求援信件,信中加塞爾焦灼之意已經到了最直白的地步,信中更是直接說道:“糧草食水已經不多,傷兵已經開始死亡,援軍半月不至,則七萬伊蘭士卒只有選擇分路突圍,到了那時,平原之上將佈滿伊蘭人的屍體,剩下的都將成爲異教徒的俘虜。”
艾布到還算是鎮定,詳細的詢問了滿身都是鮮血的加塞爾親兵,這個也曾在戰場之上屢立功勳的伊蘭漢子這時眼中卻全都是恐懼,絕望和疲憊。
“我們跟那些異教徒對陣在莫爾頓的一處平原上面,我們剛立下營盤,他們的騎兵就殺上來了,當時我在王子殿下身邊,沒有親眼看見戰況,但這些騎兵連着破了我們兩個大營,殺了我們不少人。
接着就是十幾天的相互試探,我也和那些異教徒交過手,沒讓他們佔了便宜去。
王子殿下和布勒將軍商量着要是能對峙到冬天,那我們就贏了,但……”
他偷眼看了下赫爾曼,艾布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赫爾曼因爲迫於那些大貴族的壓力,下令加塞爾儘快與對方決戰,這纔有了今日之敗。
“接着說,後來怎麼樣。”
“後來決戰開始了,情況完全變了,那些異教徒的騎兵象被魔鬼附身一樣衝了過來,我們的人勉強將他們擋住。
但是沒用,我們三萬騎兵衝擊對方的步兵戰陣……他們前排的人散開了,後面是些鋼鐵鑄成的怪物,我親眼見到米樂坦將軍被這些怪物的長槍刺進了胸口,連戰馬一起被穿在了長槍上,當時我就在騎兵的後隊,我們的戰士不斷衝上去,但就是衝不破,到處都是鮮血,屍體在長槍上穿成了一串。
這些鋼鐵怪物終於退下去了,但……接着……接着就是噩夢一般的場景,一些揮舞着大刀的大漢走了出來,凡是擋在他們面前的騎兵都被他們切成兩片,阿瓦將軍就被對方一刀連人帶馬生生的劈死了,我們三萬騎兵啊,三萬人啊,回到大營的不過幾千人。
左右兩翼的步兵也被對方的騎兵殺的血流成河,後來我才知道布勒將軍也受了重傷。
接下來幾天,對方圍着我們的大營不停的騷擾,傷亡越來越重,大營是守不住了,殿下就帶着我們向後退。
後來就更慘了,撤退到流藍的時候,我們伊蘭人的鮮血灑了一路,就是沒能擺脫他們的追兵。
那些異教徒根本不是人,戰場上受傷未死的兄弟都被他們割斷了喉嚨,他們成羣結隊的圍着我們射出一片片的箭矢,連陽光都被這些長箭遮住了,山丘上沒有什麼遮擋的東西,將軍們將盔甲脫下來舉在自己頭上,士卒們幾個人用一面盾牌,不時有人慘叫着倒下,那些狡猾的敵人從來不跟我們硬拼,王子殿下幾次帶人衝下去都被他們又擋了回來,布勒將軍在我走的時候已經死了,衝下山丘投降的士卒已經開始出現,我們的士氣已經極其低落,要是再沒有援軍的話,用不了多少時日,我們那些弟兄就全完了,陛下,請您速發援軍啊陛下。”
說到這裡,這位已經是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停的向赫爾曼叩頭。
艾布長嘆了一聲,局勢糜爛至此,還有什麼辦法,上前扶起已經將頭磕的流出血來的使者,讓人將其帶走,這纔看着老態畢露的赫爾曼,澀聲說道:“陛下,燕國大軍看樣子不日就能到者卡木耳城下,我伊蘭在西部還有些實力,若是退守密河的話,還能保半壁江山,陛下宜早下決斷纔是。”
赫爾曼茫然的看向艾布,盯着艾布看了一會兒,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神經質似的哈哈笑了幾聲,眼淚已經是流了下來,“半壁江山?我已經將近七十歲了,要那半壁江山何用?我沙特家族誰能接下我的位子……”
“王子殿下英明神武,是下任蘇丹的合適人選……不若派一隊精銳將王子接出來……”
赫爾曼狐疑的瞅了艾布一會兒,眼中的神色漸漸柔和了下來,上前拍了拍艾布的肩膀,露出罕見誠懇的神色道:“我的維齊爾,你知道嗎,我一直看不透你,一直以來都不怎麼信任你,沒想到啊,沒想到……哈哈……宋人有那麼一句話說的真是好啊,疾風知勁草,烈火見真金,今天我才知道以前看錯了你啊,不用了,不用了,加塞爾知道這時他應該幹什麼,我沙特家族的子孫怎能棄將士而獨生,艾布,我老了,沒有那個勁頭兒再來一次了,我求你件事,這次那公主阿特蘭妮一定不會放過我沙特家族,本來我想着將我的孫子交給別人的,但我不放心啊,你去後宮將我最小的孫子帶走吧,憑你們納塞爾家族的實力我想阿特蘭妮不敢將你們怎麼樣的,要是你還念着你我君臣一場的情分上,就保存我沙特家族的這最後一絲血脈,別的人就隨他們去吧,我現在也顧不上他們了,哎,伊蘭,伊蘭……不甘心啊。”
艾布這時也是動了情,聲音中帶着哽咽,剛想再勸,說實話,他算不上忠臣,當年降時也是迫於無奈,但隨着與赫爾曼相處日久,雖是對其殺伐過烈頗有微詞,但也明白了一些赫爾曼心中的抱負,這纔想着一心輔佐赫爾曼開一代盛世,只是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果。
赫爾曼轉身疲憊的揮了揮手,“去吧,我想着一個人靜靜,帶着哈米爾也別回西部了,直接回你們納塞爾家族領地,以後只要是費薩爾家族當權就讓他別用自己的名字,你全都看着辦,我累了,你出去吧。”
山丘之上的血腥氣燻人欲嘔,到處都是伊蘭戰士的屍體,鮮血順着斜坡滾滾而下,竟是形成了幾條小溪,十餘天過去了,剩下的伊蘭戰士已經不足三萬,加塞爾在兩天之前就已經下令分路突圍,但他自己率領的這兩萬餘兵馬卻還是被大軍壓了回來,眼睜睜看着其他突圍的伊蘭軍隊分批覆滅于山丘四周,竟是沒有一人衝的出去。
圍着山丘的大燕將士已經就剩下了一些騎兵,其餘大軍已經西進,這裡已經不需要太多的人馬了。
三日後,山丘之上除了加塞爾孤伶伶的身影,再也沒有站着的伊蘭戰士,所有人不是死了就是跪在地上等待着周圍虎視眈眈的燕軍士卒的處置,俘虜被一隊隊壓了下去,沒有人來動加塞爾,加塞爾這時的樣子着實有些狼狽,滿面的塵土和鮮血,一條胳膊耷拉着,顯然是已經斷了,身上本來華麗精美的鎧甲現在卻是破破爛爛,只是能勉強蔽體而已。
加塞爾眼中除了絕望就是憤怒,一種被刻意忽視的憤怒,但隨即神色中就透出了愕然,只見燕軍將士漸漸站了開去,慢慢讓開一個通道,加塞爾晃了晃自己的腦袋,幾天的不眠不休讓他有些頭昏眼花,眼光之中出現了一個身着白衣的身影,是個女人,加塞爾直勾勾盯着漸走漸近的女人,眼神慢慢凝聚,身影漸漸清晰,女人眼光之中徹骨的仇恨讓加塞爾感到渾身冰冷。
阿特蘭妮手中緊緊握着一把雪亮的彎刀,她等這一刻已經等的太久了,她沒有跟着張棄一起進軍卡木耳,而是選擇留在了這裡,就是爲了能親自砍下對方的頭顱,用仇人的鮮血來祭奠自己死去的親族。
尖利的聲音混着已經有些刺骨的寒風飄入了加塞爾的耳朵裡,“加塞爾王子殿下,您還記得我嗎?”聲音中帶着嘲諷和徹人心肺的森寒傳了過來,阿特蘭妮慢慢將臉上的白紗摘了下來,一張傾城傾國的秀臉進入了加塞爾的眼簾之中。
加塞爾知道這個女人是誰,他雖然沒見過這個未過門的妻子幾面,但自從在帝都見過阿特蘭妮一面之後他就在心中發誓要讓她成爲自己的妻子,也只有她才配成爲自己的妻子,但世事變幻,再次見面竟是如此情景。
加塞爾此時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他努力挺直自己的身軀,早就乾裂的嘴角牽動了一下,勉力露出一絲微笑,嘶啞的聲音中透着疲憊和驕傲,更深的則是對命運的嘲弄,“怎麼,公主殿下這時來,是要殺了你的丈夫嗎?”
“閉嘴。”阿特蘭妮的臉上露出了潮紅,眼中的怒火好像要將眼前這個人燒成灰燼,不過,隨即臉上就露出了驚心動魄的微笑,“王子殿下可能還不知道吧,我現在已經是大燕皇妃了,大燕皇帝你雖然沒有見過,但這次就是他親自領兵,怎麼樣,是不是比你強出許多?”
溫聲軟語之間,好像親朋敘話一般,但周圍聽到的人從心中卻是升起了一絲寒意,也不等加塞爾答話,阿特蘭妮臉色一變,美麗的臉龐竟然看上去有些猙獰,“哈哈,沙特家族,王子不必擔心,我很快就會讓他們所有人到地獄去陪你的。”
話音未落,刀光一閃間,一顆人頭已經飛了出去,鮮血沖天而起,阿特蘭妮退後一步,強忍着心中的嘔意,上前將掉落在地的人頭撿了起來,隨手交給站在身後的阿明,轉身離去。
大燕元年十二月初六,伊蘭十五萬大軍全軍覆沒於流藍平原,王子加塞爾死於亂軍之中,至此,伊蘭東部再無可與燕軍抗手之兵,燕軍大隊人馬直趨卡木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