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十日,沈天雲和拓跋含威正在中軍大帳之內閒談,沈天雲就天安之事也未瞞着拓跋含威,兩人在一起商量了一下,隨後將軍中斥候都派了出去,沈天雲先前撤軍十里只是想着示敵以弱,再借機和對方戰上幾次,摸摸對方的底細,這時卻是得從新考量一下了,兩人將軍中的幾個參軍都召集到了一起,商量了兩天,藉着就起兵又回到了河畔之處。
十天以後,張修還未得到消息,對方在河對岸又是嚴陣以待,知道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天安之事怕是未成,終於起了退兵的心思。
但自從燕軍到得河畔之後,聯軍斥候再也不能接近對方營盤範圍之內,中原之地少馬,在幾隊斥候遭遇對方伏擊損失慘重之後,張修將斥候全都撤了回來,只在大營周圍查探,再未過河一步,遠遠望着數裡之外的燕軍大營,張修這時不禁感到那靜靜矗立在河對岸的大營有種陰森可怖的感覺。
張修暗歎了口氣,心下暗道,看來該到撤軍的時候了,再晚估計就走不了了。
兩天之後的夜裡,烏雲密佈,狂風怒號,聯軍士卒開始靜靜忙碌了起來,到得半夜之時,數萬大軍已經靜靜離開大營,兩萬人馬斷後,其餘衆軍急速往章州通揚府而去。
通揚府乃是章州洛郡轄下之地,這次諸侯聯軍起兵來犯就是以這裡爲後勤之地,囤積了大量的糧草軍械,糧草重地,這守衛上自然誰也不敢輕忽,章州經過幾年之前的那場瘟疫之後,實是已經殘破不堪,百姓大多已經遷走,雖然這幾年有所恢復,但經歷了多年的戰亂,後又有瘟疫橫行,想要恢復舊觀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如此蕭條再所難免,和近在咫尺的大燕有如天壤之別。
這次通揚府作爲大軍後勤重地,總算給這處好像是被神明遺忘之地帶來了些許的生機,兩萬大軍在此處駐守,守軍統帥乃是朝廷禁軍統領龍武衛將軍李宗,此人乃是忠王李緯的兒子,父親死後,憑藉父親的餘蔭得以進入禁衛軍中任職,後得李燁賞識,得任禁衛軍統領。
風雪之中,一條長長的隊伍象長蛇一般蜿蜒在通往通揚府的道路之上,張修騎在馬上,走在隊伍的中間,雖然心急如焚,但卻是毫無辦法,北方大雪,道路難行,雖然大軍人人歸心似箭,但這行軍的速度就別提有多慢了,三天的時間,只走了區區數十里,而且有越來越慢的趨勢,軍心也是越來越亂,人人筋疲力盡,斥候更是來報,燕軍和後衛大軍屢有衝突,燕軍中軍就跟在後面二十里之處,這讓張修更是不敢不顧一切的提高行軍速度,要不然就有可能演變成無法收拾的潰敗,看着周圍士卒疲憊麻木的神情,張修一陣恐懼,這次看來自己錯的利害,大燕的便宜哪裡是那麼好佔的,當初自己怎麼就蒙了心似的要對大燕用兵呢,這樣的兵士和士氣,就算天安安排的叛亂真的成功了,就憑着這些士卒能不能在大燕的領土站穩腳跟還真的難說,大燕的幾個節度使有哪個是好惹的,麾下又都是百戰之師,而現在跟在自己身後的卻是兩位大燕節度使率領的大軍,這後果……想到這裡張修恨不得抽自己個嘴巴。
現時大燕皇帝張棄可以說是名滿天下,北到草原盡頭,南至叢林深處,誰不知道大宋出了個蓋世英雄,也是天下一號的反賊,短短十數年之間就創下了諾大的基業,自己當上了皇帝,從張棄起兵以來每一次戰事都有有心人進行詳細的分析,歧州張修身爲一州節度使更是沒少在這上面下功夫,大燕的戰法是學不來的了,以騎兵衝陣,步兵殿後,野戰所向披靡,別說戰馬了,就是那麼多的騎兵讓人哪裡去尋,所以針對的就是大燕軍隊的弱點而已,張修手下的參軍們一致認爲,張棄在起兵以來,不論兵多兵少,大小戰事,都是謀定而後動,一般不會與敵正面交鋒,與宋軍對敵之時,卻是將騎兵的優勢發揮到了最大,而與革蘭人接戰之時一般都是先守後攻,一般都是抓住敵人弱點,一擊即中,和革蘭人的幾次大戰,除了和革蘭南部草原胡丹部落爲首的草原聯軍正面交過一次手之外,都是將對方調動起來,在最不適於草原鐵騎作戰的地形之處大敗革蘭軍隊,每次都是不殺的對方實力盡失絕不罷手。
這些戰術說起來到也簡單,但其間需要多狠的心腸,多大的膽子,多高的威信,說起來容易,但要是真作起來,能有幾人會到今天的局面還真是難說。
相對的,衆人都是覺得要是和大燕軍隊交手的話,穩紮穩打最是重要,最好是依託城池,消耗對方士氣以及戰力,待得燕軍力疲之時,再擊而潰之,還有些勝算,這到是和當年大宋對付革蘭鐵騎的辦法差不了多少,制定這樣的策略衆人也是無奈,燕軍戰術多變,軍力又是極強,百勝之師積聚起來的那股目中無人的心氣兒使他們就算是在野外遇到比自己多出一倍的革蘭鐵騎也要拚個你死我活,這在當年大宋軍中是絕無僅有的事情,就算當年李緯率領的北疆大營精銳也要遜了一籌,就別說現在諸侯麾下的軍隊了。
衆人有同感的是,千萬不能與燕軍在野外交戰,大燕產馬,又多有南部草原各部的騎兵爲班底,天下間除了革蘭鐵騎在野外和大燕騎軍有一戰之力外,其餘都不足論,且大燕步軍這些年來也實力大增,在大燕的碟探傳來的情報中顯示,現時大燕軍隊,都是馬步結合,雖然在戰場之上還未有顯示其威力,但據衆人推測,一旦讓燕軍擺開陣勢,穩住陣腳,層層推進,天下間將無人可制。
這些事在張修腦海之中一閃而過,心下不禁苦笑,野戰?燕軍就跟在自己後面,想不野戰對方也得同意才行,本來心裡還存着些僥倖,認爲就算燕軍發現大軍撤軍,也不會過大流河來追,畢竟這些年張棄一直對中原戰局不甚關注,大燕在名義之上還是大宋之屬國,張棄又不在大燕國內,麾下的將領不可能擅自過界追擊,現在可好,顯然後面的兩個大燕節度使都是膽大包天的人物,不禁追上來了,而且有不全殲諸侯聯軍誓不罷休的架勢。
想到這裡,張修再不猶豫,轉臉對傳令兵命令道:“去,傳我的將令,加快行軍速度,告訴他們,追兵在後,要是跟不上隊伍的必爲燕軍所擒,到了通揚府城纔是最安全的所在。”
傳令兵應了聲是,接着轉身傳令去了。
不一會兒功夫,黃曉從隊伍後面追了上來,“張大人,現在的速度已經是大軍的極限,還要加快速度的話,恐怕不到府城,大軍就垮了,這怎麼行?”
張修冷着臉悶哼了一聲,“不行也得行,要照這個速度下去,別說到不了府城,你我到時皆成階下之囚了,黃大人,你去告訴斷後的張將軍,教他放慢速度,迷惑燕軍一下,我中軍則急行到前面去設下埋伏,教他務必拖住燕軍主力,給大軍從容佈置的時間。”
黃曉聽了這話臉色一陣發白,心下明白的很,這位節度使大人已經打算犧牲斷後的兩萬聯軍將士,以掩護大軍撤退,接着又聽張修道:“告訴所有將領,掉隊的士卒不必去管,大軍急速前進,務必在兩天內趕到通揚府境內,若有故意拖延大軍速度者,就地斬首示衆。”
其實黃曉心裡也是明白,如此下去不是辦法,燕軍跟在身後就是在等一個時機,北方寒冷,燕軍士卒大多生於北方,這樣的天氣見的多了,準備充分,而聯軍士卒卻是早就受不了了,這些時日總有些士卒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凍傷的更是所在多有,要還是這樣的速度,真不如不顧一切的急速行軍來的好些。
黃曉看着張修凍的有些青白的臉上隱露猙獰神色,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趕緊道:“好,全憑大人吩咐,我這就去傳令。”
兩天,艱難的兩天,當通揚府城欒城高大青黑的城牆進入張修的眼裡的時候,張修終於鬆了口長氣,但回頭再看身後的隊伍的時候,心中不禁一痛,八萬諸侯聯軍,三萬歧州勁旅,蜿蜒數里長的隊伍,現在再看,稀稀疏疏也就還剩下兩萬掛零,個個盔歪甲斜狼狽不堪,就連張修身邊的三千親軍也只剩下了不到兩千人,這可都是自己培養多年的歧州子弟啊,這樣的情況,掉隊就意味着被殺或是凍死在雪地裡面,再第二天的午後,就已經有一隊渾身是血的斥候來報,後衛大軍已經被擊潰,軍隊四散,後軍統領張當死於亂軍之中,不過讓張修感到慶幸的是,後衛大軍雖然被擊潰,但還是擋了追兵大半天,到了這個時候,也沒見大燕的騎兵追上來,張修最怕的就是大燕的騎軍追上自己,然後拖住自己中軍,那可就麻煩了。
看來大燕的追兵也應該是筋疲力盡了吧,何況自己將麾下大軍的速度提到了極致,追兵應該被甩開了吧,張修這時不住的安慰着自己。
“快,傳我的命令,都再堅持一下,欒城就要到了,到了欒城,有酒有肉,還有我們的援軍,到了那裡就安全了,派一隊人馬去欒城傳令,叫李宗李將軍派人馬出城接應一下。”
望着周圍一片雪白的大地,望着遠處的丘陵高山,突然張修感到一陣心悸,腦中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終於知道哪裡不對勁了,一路以來,總有些雀鳥和野獸跟着隊伍,但自從到了這裡之後,周圍寂靜的可怕,野獸飛鳥都再也不見蹤影,動物的本能就是遠離危險,這說明什麼?
張修臉色變得煞白,立即狂吼道:“傳令,全軍準備接戰,圓形防禦陣型,快,趕緊通知李將軍來援。”
但此時醒悟顯然已是晚了,遠處丘陵之後震天的馬蹄聲音響起,如潮水般涌入聯軍士卒眼簾之中的都是大燕騎軍彪悍狂野的身影,這些騎兵身上都披着一件兒雪白的斗篷,身上的衣甲也皆是白色,就連馬匹也是不知用什麼東西全都染成了雪白之色,遠遠望去,就如同已經和天地融爲了一體,但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音卻是提醒着聯軍士卒,這些都是震驚天下的大燕鐵騎。
張修回頭看了看自己身後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卒,心喪若死,千謹慎萬謹慎,最後還是中了對方的計策,這些身着白衣的大燕騎軍明顯已經在這裡埋伏了有些時候,可笑自己還以爲追兵就在身後,張修也是經老了戰陣的了,這時知道不能有半點遲疑,衝着自己的親兵喊道:“隨我來,快。”
率先一提馬繮,也不再管身後的大軍,帶着自己的親軍就急速向府城方向而去。
衝在大燕鐵騎最前面的拓跋含威見了,心下也不禁讚歎對方的果決,當斷則斷,他帶領三千騎兵兩天之前就已經到了這裡,跟在張修身後的不過是三萬餘人的步兵罷了,由沈天雲統領,他自己則率領三千鐵騎繞道到了這裡埋伏,爲了選擇在哪裡埋伏,他還派遣斥候找了好久,最後才選擇了這裡,一來這裡只能隱約看見欒城城牆,麾下士卒來的時候又皆着白衣,站在雪地裡就算是在百米之內,要是你不注意的話也別想發現的了,就別說遠在數裡之外的欒城城牆上了。
還有就是這裡有些丘陵,正適合隱藏形跡,再者估計諸侯聯軍到了這裡正是人困馬乏,由到了自己的地頭,想不鬆懈都不行,天時地利加在一起,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看見張修率領一隊人馬脫離大軍而去,拓跋含威雖然知道當中肯定有大人物在,但這時卻是容不得放着對方大軍不動,而去追擊張修等人。
急衝而來的大燕鐵騎越跑越快,不時有人因爲雪天路滑而連人帶馬摔倒在地,但大軍的速度卻是一點也未見慢下來,只是呼吸之間,大燕鐵騎就已經衝入了聯軍陣內,這時聯軍士卒哪裡還有什麼戰心,統帥都已經不顧而去,隊伍又極其散亂,急行到了這裡,哪裡還有什麼力氣作戰,見勢快的掉頭就四散而逃,大多數的士卒卻是茫然不知所措,在自己長官的連踢帶打之下組成一個個簡單的防禦陣勢,用僵硬的雙手緊握冰冷刺骨的兵刃,恐懼的看着急奔而來的大隊騎兵。
黃曉這時就在聯軍陣中,身邊還有幾個聯軍的將領,平時鎮定自若的神情早已經不知道被拋到哪裡去了,衆人都是絕望的看着越來越近的大燕鐵騎,黃曉看見張修不顧而去,更是破口大罵,“張修匹夫,我等做鬼也不饒你……”
慘叫和兵刃撞擊之聲在蒼茫的大地上響起,不停有人被疾馳而來的戰馬撞飛,或是被馬上的騎士揮刀斬倒在地,雪白的地面上立時被鮮血點綴的斑斑點點,最後則成了一地泥濘。
等到欒城李宗帶領人馬來到這裡的時候,剩下的只是一地的屍體和數千驚魂未定的潰卒,大燕鐵騎已經鴻飛冥冥,連一具自己人的屍體都沒有留下。
此戰,聯軍八萬將士,斷後的兩萬士卒被擊潰,或殺或俘八千餘人,中軍六萬餘將士,凍死凍傷的就有數千之衆,反而是死於伏擊的才只三千餘人,但大宋朝廷兵部侍郎黃曉死於亂軍之中,聯軍將領被人取走首級的就有七人,重傷十餘人,歧州節度使張修率兩千親兵也未進欒城,取道回了歧州,病倒於途中,雖然未丟了性命,但到得歧州之時也只剩下了一口活氣,調養了大半年之久才漸漸痊癒,這些都是後話,在這裡暫且不提。
大燕那邊戰事順利,但北方的韓起這時卻是已經叫苦不迭,自從初七過後,革蘭人怎麼等也等不到動手的消息,按耐不住的博術終於發起了對韓起大軍的攻擊,戰事之慘烈艱難着實出乎韓起預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