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棄回到大燕順州的時候已經是大燕二年正月二十五了,足足走了一個多月的時間,進入順州地界之後,張棄三人放慢了速度,此時的順州包括了白鹿原,莽荒原等地方,西起烏蘇莫沙漠東到大燕帝國東北部的崇山峻嶺,其間還有聖女湖,席慕爾河等河流,地勢寬廣,水草豐美,這裡生活這數以千計的大小部落,不但爲大燕帝國提供了足夠的肉食,還爲大燕提供了數以萬計的戰馬和勇猛善戰的戰士,現在已是大燕不可或缺的一個地方。
張棄三人來到這裡之後,經過了十幾個大小部落,張棄也沒有表明身份,畢竟順州大多數的人口還是以前革蘭帝國的子民,大燕在這裡的統治雖然日趨穩固,但張棄覺得還是小心爲上纔是。
帶着兩人曉行夜宿,一刻也不停留,直到來到白鹿原,看見大燕遊騎的軍旗,這才上前表明身份。
這隊遊騎也就三百多人,經過和革蘭人的一場大戰,雖然革蘭人已經撤兵而去,但韓起還是不敢怠慢,整個白鹿原上這樣的遊騎足有二十多隊,人數不等。
這隊遊騎是由一個大燕一等尉官率領,本來還要往北巡視,這時聽聞皇帝陛下竟然回來了,領頭的尉官還有些不相信,皇帝陛下那是什麼人物,所到之處必定前呼後擁,怎可能孤身到此,心中雖然不信,但還是不敢怠慢,親自走上前來拜見。
當這個尉官來到張棄馬前的時候,神色之間一愣,接着就是大驚失色,“小……小人……不對,末將……末將李義拜見皇帝陛下,您……”
張棄也有些奇怪,看這模樣,這個尉官好像還真認得自己,仔細瞧去,還真有些面熟,張棄對自己的記憶力一向自信,腦中靈光一閃之間,就已經想起來了,這個尉官不是前年的時候自己巡視大燕領土的時候在雲州廣王府隆安城酒樓碰見那個待考的士子嗎,天下還真是小的利害,不過看來這個小子混的還不錯,現在已經是大燕一等尉官了,臉上也沒有了當年的稚氣,多了些沉穩和老練,身子也粗壯了很多,看起來已經象個戰士的模樣了。
張棄微微一笑道:“李義,你還記得我?起來回話就是。”
李義臉色漲紅道:“怎麼不記得,當年和陛下同桌飲酒,可惜末將當年有眼無珠,在桌上口吐狂言,幸陛下沒有見罪,還欽點末將進入大燕軍中,陛下對末將之恩如同再造,末將一直不敢稍忘。”
張棄隨意的看了一眼他的部下,“好了,先不說這些,叫你的人先回去傳信,我們在後面緩行就是。”
李義不好意思的一笑,這時初見皇帝的緊張和震驚都已經過去了,當年他和吳斷兩人被張棄特點入軍中,後來纔在營正黃亮的口中知道自己兩人遇到了當時還是燕王的當今天子,現在想起來還如同在夢中一般,這時見皇上還是和當年一樣,只是這神色之間卻是比之當年緩和了許多,心下也自放開了,“看末將糊塗的。”倒退着出去好遠,這纔回身回到自己的隊伍,命令兩個人回去傳信,帶着其餘部下來到張棄近前跪了一地,行參拜之禮。
一行人在後面的路上又碰到一隊遊騎,不過這些人當中張棄也就認識李義,李義爲視恭謹,一邊回着皇上的話,一邊落後了半個馬身。
在旁人羨慕的發藍的眼光之中和張棄邊走邊聊,他自從參軍之後,由於是棄文修武,比之那些只是粗通文墨的將領們自是有一定的優勢,再一個就是他是皇上欽點進入軍中的,張棄在軍中的威望不第於神明一般,皇上看好的人在軍中自是受關注的很,又加上訓練之時也能下去辛苦,一年的時間,已經升爲大燕一等尉官了。
這次經歷了這場戰陣,也算得上是老兵了,也衝過幾次敵陣,令人驚奇的是竟然毫髮無傷,這在一個新兵來說,不第於創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蹟,一些軍中的同袍更是跟他開玩笑說他是有皇上的神光庇護,他雖然嘴上謙遜,但這心裡面也是得意的很。
盞茶功夫,李義已經將剛經歷的北方戰局向張棄說了個清楚,聽到藍大將軍被刺重傷的時候,張棄眼中寒光一閃,反而是在聽到後來的戰事的時候卻是沒有什麼表情了,一直說到革蘭人退兵,張棄神色間緩和了不少,待得李義說完,張棄卻是不再詢問大燕戰事,反而跟他閒聊了起來。
“李義,一年不見,也成了軍中尉官了,不錯啊,這時再說上些當年的話心中是不是多些底氣?”
李義臉上一紅,“陛下還記得當年的事情,那時年少輕狂,上了戰場才知道自己當年的淺薄,看着同袍在自己身邊倒下,到處都是鮮血橫流,才知建功不易,放在現在,那些話是再也說不出口的了。”
張棄一笑道:“嗯,歷練的不錯,比以前強了不是一點半點,對了,記得當年不是還有個叫吳斷的和你一起參的軍嗎,現在他在何處?”
李義臉上顯過豔羨之色,“啓稟陛下,吳斷現在可是比末將有出息的多了,現在已經是三等尉官,一營之長了。”
“是嗎,升遷竟然如此快法?”張棄知道,就算是自己推薦到軍中的人,也不可能無緣無故隨便升遷,必定得有過人之處,尤其重要的是要有戰功,這是當年他親自定下的規矩,經過這許多年的潛移默化,大燕軍人都是桀驁的很,就算你憑着關係進了軍中當了長官,手下的士兵也未必聽你的話,升遷都得靠實打實的功勞,要不然軍法處就會找上門去與你談心,看來這吳斷到真有些本事。
李義和吳斷一起參的軍,一起受的訓,再加上還有同爲天子門生這一層關係,兩人之間的私交上也就不同旁人,吳斷的事情李義自然知道的清清楚楚,趕緊答道:“吳斷那小子簡直不是人,在雲州受訓那會兒,簡直就是拼了命的折騰自己,最後來黃亮將軍都說這小子是天生當兵的材料,在訓練營中就當上了我們幾個新兵的隊正,後來知道我們幾個會騎馬,就調入了騎軍當中,訓練結束之後,我們幾個都分到了第一軍團第三軍騎兵營中,吳斷就是我們幾個新兵的什長,那會正趕上革蘭人來犯,我們也就被調到了這白鹿原,您還別說,真讓我們撿着了,幾仗打下來,吳斷那小子就象瘋了一般,次次衝在前頭,最後終是讓他砍了個革蘭人千騎長的人頭,自己也傷的不輕,現在還躺在營裡呢,前些時候,已經積功成了營正,末將就遜色多了,現在才當了個隊正,真是有負皇上的恩典。”
“嗯,你們兩個都不錯,回營之後叫他晚上來見我,就說我請你們兩個喝酒。”
李義一臉的受寵若驚,皇上請自己喝酒,這是怎樣的榮寵,這是怎樣的際遇,心中翻騰,話語中也帶了哽咽之聲,“皇上如此恩典,叫末將真是……真是百死難報。”
張棄與李義談談說說,半日的時間轉瞬即過,其間更是迎上來一隊數千人的燕軍,領頭的卻是順州刺史擴廓的兒子海蘭察,和張棄也算得上是老相識了,但君臣分際,草原漢子對這些繁文縟節雖然粗疏的多,但還是好一番的逢迎,隨後兩股人馬和在一起,浩浩蕩蕩朝白鹿原腹地進發。
來到離燕軍大營十里之外的時候,韓起和擴廓帶着軍中所有將官還有順州所有的官吏正在那裡迎候皇上御駕,遠遠見到張棄一行人馬,紛紛跪倒在地,山呼萬歲。
隨後,由韓起和擴廓小心的陪着張棄緩行到了燕軍大營,也是順州臨時的州府所在之地。
軍營當中,張棄先去看了藍遠山,藍遠山這些時日雖然傷已經養的差不多了,畢竟只是在肩頭被刺了一下,只是餘毒未清罷了,經過軍醫的精心調理,身上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藍遠山身體本就不好,受了傷之後,身上的一些老毛病又利害了起來,再加上草原上的氣候實在不利於調養身體,這情況也就越來越差,張棄見到藍遠山的時候,藍遠山已經瘦的不成樣子,臉色蒼白,本來堅毅鎮定的眼神也散亂無神,這時的藍遠山哪裡還有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的風範,看上去更象是一個到了風燭殘年的平常老人。
張棄到得他的牀前的時候,藍遠山看了半天,纔在旁邊伺候的軍醫嘴中知道是皇上來看自己了,掙扎着起身要給張棄見禮,張棄趕緊上前一步將他按回了牀上,看着這個跟隨自己多年的大將軍,以他的心性心中也是一酸,當年要不是有此人給自己訓練士卒,時時指點,也不會有自己今日成就,藍遠山在大燕衆將裡不算是最出彩的,勇猛比不上白狼,沈中,沈天雲等人,謀略以及領軍作戰上不如王幕,韓起,跟隨他這些年也沒有建立什麼赫赫之功,但這些年一直勤勤懇懇,也不爭權奪利,辦起事來踏踏實實,在軍中的威望比之以上諸人都要來的高上許多,有吳去和他坐鎮大燕國內,張棄纔敢放心的在外征戰,但今日一見,卻是這等模樣,張棄雖是心腸如鐵,但見到藍遠山如此模樣還是心中一堵,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衆人肅立在藍遠山牀邊,也都心裡不是滋味,大將軍在軍中遇刺,衆人本就覺得臉上無光,又見皇上一臉戚容,一些自覺失職的將領都低下了頭去。
到是藍遠山先開了口,聲音雖然還很是虛弱,但吐字清晰,“皇上,末將看樣子是不成了,能在這時見皇上一面,總算是老天待藍遠山不薄,皇上啊,末將跟隨您南征北戰,能到今日地位也算是不虛此生了,皇上不必爲末將難過,人誰無死,只是末將有一件心事總是放不下,還請陛下成全。”
張棄扶着藍遠山的胳膊緩緩道:“什麼死不死的,王幕的年紀和你差不多,你看他現在在伊蘭乾的好好的,身體上也是好的很,你不要胡思亂想,好好養好了身子,我藉助你的日子還長着呢。”
藍遠山慘然一笑,“陛下,末將的身子末將最是清楚,這次看樣子真是熬不過去,末將隨陛下起兵以來,對陛下助力實少,我清楚,要不是陛下看在老臣子的份上,總是對末將多加照顧,哪裡有末將的今天,陛下,這麼多年,末將從沒求過陛下什麼,這次還望陛下成全。”
張棄只覺得一股悶氣在自己心中升起,胸膛彷彿要炸開一般,他自以爲見慣生死,對生死之事最是漠然,今日才知自己心底之中還有牽掛,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澀聲道:“好,你說就是,你隨我多年,我有什麼不能答應你的。”
藍遠山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紅暈,拉住張棄的手道:“末將沒有什麼家人,無牽無掛,但皇上的側妃林玲乃我故交之女,從小我就將其看作是自己女兒一般,現在鈴兒貴爲皇妃,末將到地下見到故人也有了交代,但鈴兒這孩子有時做事上有些荒唐,要是有什麼地方得罪了陛下,還請陛下看在末將忠心的份上,不要多加怪則纔是,如此,末將也就安心了。”
說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牀邊的張棄,張棄在剛纔就已經隱約猜到他的意思,這時見他說出,“我道是什麼讓你如此掛心,林玲好好的我怪罪她幹什麼,再說她現在執掌大燕稅賦,我藉助她的時候多着呢,又怎會加罪於她……”
見藍遠山還是盯着自己,心中一怒,這要是在平日裡,說不準後果會是如何,但看到藍遠山殷切的眼神,隨即又按耐下自己的性子,無奈道:“好,我答應你,不管林玲犯了多大的事情,我替她擔着就是,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好好養傷纔是正經。”
見張棄作出了承諾,藍遠山明顯鬆了口氣,他可是知道這位主子的性子,簡直就是天下無不可殺之人,這時提出這個要求也是爲林玲以後着想,張棄的承諾他是信得過的,這時放下了心事,又接着道:“陛下,末將在您麾下多年,這最後卻是要進諫皇上幾句話,也算是末將的肺腑之言,聽不聽卻全在皇上自己。”
“說。”
“陛下天縱其才,創下這番基業,但皇上爲人過於求全責備,行事刻酷,我們起兵之時,軍中人員混雜,如此也無大錯,不如此不足以震懾軍心,不如此不足以使衆人齊心協力,但現在大燕疆域千里,百姓數百萬,兵卒數十萬,不能一味酷厲,我觀皇上待百姓仁厚非常,但待羣臣卻略嫌刻薄,聖上代天牧民,百官代陛下撫育百姓,我輩將士爲皇上守衛疆土,百官良莠不齊,性格各異,一味用強震懾,實不爲明君所取,現在大燕英傑輩出,天下賢才來歸,爲陛下計,此時應該不計其短,只用其長,如此,皇上開萬世不拔之基業易矣,則大燕幸甚,百姓幸甚啊。”
這要是在平時,藍遠山決不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這番話衆人雖然都是覺得有些道理,但誰敢在皇上面前說這樣一番話,那不是找死是什麼,衆人都是臉上變色,偷眼向張棄望來。
張棄卻是沒有什麼表情,他自己的性子自己清楚,以前在華國的時候還好說,長官讓幹什麼就幹什麼,還有些約束,但到了這個世界之後,沒了起碼的管束,性子越發的隨意,但他心中卻並不想改變什麼,藍遠山說的話,要是庸才聽了可能會一怒而去,要是賢明之君聽了可能會深思己過,以後行事之間有所收斂,但張棄聽了卻是不以爲意,他到了這個世界就沒想着再給自己套上些枷鎖,一切皆是順着自己的性子來,只覺得如此才能過的快意。
張棄出乎衆人預料的微微一笑,拍了拍藍遠山的肩頭,“好好休息,你們也好好伺候着,一定要還我一個活生生的藍大將軍,要不我可不饒你們。”
說完對着衆人說道:“走吧,別打攪了藍將軍休息。”又拍了拍藍遠山的手,“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帶着衆人魚貫而出,竟是就這麼走了,這剩下有些茫然的藍遠山在帳篷之中,琢磨着皇上是不是聽進了自己的話去。
乎韓起預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