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遠舊疾復發,命不久矣?
聽到這個消息時,孟奇是頗爲訝異的,法身爲真正的仙人,半步也已走完天梯,近於真仙,再有什麼疾病亦早該痊癒,王思遠之所以病怏怏,是因爲受天道反噬的緣故,只要他自己不做死,按理來說,在五十大限前不會出現失去控制的狀況。
而且王思遠的妖孽程度遠勝幾千年來王家證得法身的每一位先祖,與數聖年輕時恐怕也不予多讓,加上積累深厚,又藉助自己擺脫了魔佛隱患,距離大限亦尚有不少年景,前路正一片光明和開闊,突破可期,怎麼會突然舊疾復發?
訝異之後,孟奇第一個念頭就是王思遠在佈局,至於布什麼局,針對誰,消息不足,難以判斷。
當然,也可能王思遠暗中做了什麼事情,提前引來的反噬。
孟奇思慮起伏,微微點頭,對阮玉書道:“王大公子於我久有指點之恩,我得去廣陵探一探。”
…………
歷史積澱,歲月呈現,這是孟奇行走在江東王氏祖宅深處的感覺,一些斑駁的痕跡不顯腐朽,反倒透出了王家歷經萬古不滅的底蘊。
“蘇掌教請。”一位圓臉甜美的侍女引着孟奇穿過庭院廳堂,進入內院,踏足了王思遠的廂房。
此地與尋常富豪之家相同,鋪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哪怕武功低微,行走時也難聞腳步之聲,牆壁上懸掛着不少字畫,道意內蘊,姿態各異,乃王家歷代先祖手筆,窗戶緊合,銅爐嫋嫋生煙。檀香之味靜心寧神而不顯濃郁,但有宛如實質的病意瀰漫房間,一看便是內外交匯的強者對自身失去了控制,影響了天地。
屏風撤開,黑木大牀現於孟奇眼底。王思遠已被侍女扶起。背倚靠枕,頭扎病帶,愈發形銷骨立,配上纖弱秀美宛若女子的外表,似乎大風一吹就會散架。
“咳咳咳。”王思遠劇烈咳嗽了幾聲,似乎連五臟六腑都要咳了出來,讓人聽得毛骨悚然。好半天才緩了過來道。“將死之人,何必探望?”
孟奇笑了笑:“這不是我認識的王大公子。”
“你認識的,咳,王大公子是怎樣的?”王思遠目光投射了過來,瞳孔略顯發散,渾噩無神,就像普通人重病待死時的模樣。
孟奇收斂笑容,正色道:“我認識的王大公子信奉不瘋魔不成活。從來不會安靜等死,意志消沉。倒是有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做誘餌布生死之局,毫不在意。”
王思遠嘴角艱難地勾了勾:“你,你覺得,我會布,咳咳,什麼生死之局?”
“如果僅憑目前的消息就能猜到你的棋局,你就妄稱‘算盡蒼生’了。”孟奇停在了撤掉的屏風前。
王思遠深吸了幾口氣,彷彿恢復了一點精神:“若真要佈局,咳,被你們看出是想佈局,那也是失敗,人力有時而窮,過往諸多大能,不也,不也只能安靜坐化,沒有最後的反抗,身已如此,命也當如此。”
他說話一時有些順暢,讓孟奇都差點懷疑是迴光返照。
而不等孟奇說話,王思遠浮現淡淡的笑容:“我是不是該謝過你指點家訓?”
“你?”孟奇嚇了一跳,王大神棍竟然知道自己回到中古之事!
是哪位法身告訴他的,還是數聖有所遺留?
王思遠再次劇烈咳嗽,往旁邊銅盆裡吐了口血,吐納了好幾次才道:“‘劍聖’蘇孟名揚中古,謙虛淡薄,豈能沒有耳聞?而且,而且家祖留下隻言片語,提及玉皇山之事,對蘇姓高人推崇備至,說深受啓發,過去不覺,如今聯想,自是,自是明白。”
他坦然直言,毫不避忌旁邊的侍女,很有信心消息不會外泄。
對此,孟奇只能乾笑兩聲。
王思遠並未多言此事,轉而收回目光,疲倦地閉上了眼睛:“古爾多死了?天誅斧沒有救他?”
“他確實死了,天誅斧自行逃遁。”孟奇簡單說道。
王思遠沒有睜開眼睛,似笑非笑道了一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說完,他搖了搖頭,彷彿已無法承受長時間的談話,可以不吃不喝許久的半步法身竟然出現了精力不濟:“你今晚,今晚留宿王家,明日,明日還有事情與你商談。”
“好。”孟奇沒有拒絕。
“荷香,帶蘇掌教去,去天機樓暫住。”王思遠吩咐着之前圓臉侍女。
侍女恭敬迴應,領着孟奇就走向房間之外,快到門口時,孟奇聽到王思遠自嘲般道了一句:“我這一生沒有朋友,舊疾復發後,除了門派世家遣人,咳咳,遣人探望,只得你一人來訪。”
嘶,孟奇輕吸了口氣,這不像是王大公子正常的口吻,越是品味,結合前面的話語越是覺得意味深長。
他莫非真命不久矣,想玩一把大的?
思緒轉動間,孟奇跟着圓臉侍女荷香穿過重重庭院,來到了一處二層小樓,通體青灰色,古樸但普通。
“天機樓在我們王家核心之地不遠,蘇掌教切莫隨意行走,若要外出,就喚小婢帶路。”荷香打開樓門,微笑說道。
樓內佈置典雅,沒有常年無人住宿的腐朽,也無經常有客的生氣,顯得異常安靜,孟奇登上樓梯,走向二樓,隨口問道:“王家主是何時臥牀的?”
“大概二十多日前,修煉時出了岔子,舊疾,舊疾復發……”荷香說着說着,忽然水花瀰漫了雙眼。
孟奇沒有再問此時,負着雙手,踏入了第二層,目光遠眺,附近水榭花園盡入眼底,只是左側不遠處松柏長青,環繞着一座古老建築,顯得異常莊重和肅穆。
“那裡是?”孟奇問了一句。
荷香收斂情緒道:“那是我們王家的祖宗祠堂。”
祖宗祠堂?孟奇微微點頭,進入房間,盤腿打坐,等待來日。
大日西沉,夜色漸深,孟奇精神自然而然覆蓋周圍,感受到了黑夜的寧靜,附近無人走動,只有荷香侍立門外。
烏雲蔽月,三更已至,夜深得彷彿化不開的濃墨,孟奇似靜非靜,勾連着“他我印記“。
啊!
突然,一聲慘叫傳入了他的耳朵,聲嘶力竭,彷彿遭遇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又只能眼睜睜承受,以孟奇的修爲,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身影一晃,孟奇出現在門外,看着毫無所覺般的荷香道:“剛纔的叫聲是怎麼回事?”
荷香頓時露出抱歉的神色:“是小婢疏忽了,沒有提醒蘇掌教,我王家歷代先祖,若是法身有成,坐化時都會發出這樣一聲慘叫,人皆言是天道之罰,等到入了祖宗祠堂,執念殘存少許,慘叫時有迴盪,但隨着時光推移會逐漸減少,此地鄰近祠堂,偶爾聽聞慘叫很正常。”
王家法身坐化前都會發出這樣一聲可怕的慘叫?孟奇忽然想到了數聖臨別之言:越是窺見真相越是身不由己,看似浮華加身,好處衆多,到了最後終究要還,連本帶利……
“這些慘叫裡面應該沒有數聖吧?”孟奇狀似無意問道。
“恩,數聖老祖宗死在外地,只有衣冠入祠堂。”荷香如實回答。
“現在還殘存的慘叫最早是什麼時候哪位法身的?”孟奇隨意問道。
荷香想了想,正要回答,祠堂那裡又傳來了一聲慘叫,古老滄桑,似乎穿透了萬古,夾雜着極端恐懼之意,孟奇差點毛骨悚然。
“最早,最早是我王家立族,立族先祖……”荷香戰戰兢兢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