揮手讓黑袍男子離開後,孟奇目光轉向窗外,看着初生的大日,絢爛的朝霞,狀似感悟,過了幾息才過頭來,望着空空蕩蕩的門邊,側耳傾聽熙熙攘攘的清晨,等察覺一切安詳後才悄然吐了口氣,彷彿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戰鬥。
“真是不容易啊”他暗自喟嘆道。
藥師王佛一脈以本願功德經爲根,主修報身,月光菩薩也不例外,言行舉止必須鍥和自身所大願,以貼近對應的大道法理,越來越同,直至圓滿,取而代之,這個過程裡,一旦出現違背,當即失“報”跌落。
故而,保護自己,償還因果,對月光菩薩來講可以做,沒有問題,可作爲大道法理的一部分,直接干涉凡俗常事,悲歡離合,幫自己對付黑袍男子則明顯不可能。
所以,孟奇自保有餘卻擔心黑袍男子難控**,對付船上其他乘客,並且不清楚在沒有大規模殺戮的情況下,月光菩薩會不會出手阻止,只好揮自己忽悠之能,結合過往見識與失去武道實力後的些許感悟,硬生生將黑袍男子拖了一晚上,消弭掉了他內心的種種**,同時以無妄之瞳的大成要求半真實半詐唬地束縛住對方。
這半宿,他看似世外高人,論道着何爲外在何爲真我,灑脫又深沉,實則心力消耗,步步擔憂,既怕所言內容吸引不了黑袍男子,又擔心忽悠太過,引來反彈。
不見拳腳,不見刀劍,這一晚的閒談不是彷彿一場激烈的戰鬥,而是確實如此,雖然對方未必感覺得到。
“幸好我還有一張嘴”孟奇摸了摸鬢角,自嘲中又有點自得。
當初大學寢室裡,沉迷於武俠玄幻小說的自己依然是舍友裡最擅於活躍氣氛、閒談八卦和惡搞忽悠的一位,帶壞了一片又一片。被他們戲稱全身上下只剩一張嘴,相當誠懇地告訴自己,古有孔丘成聖,被尊孔子。今有嘴炮做王,當爲“嘴子”。
果然,沒有了武道實力,應對事情就得換一種態度換一種思維換一種方法。
經歷了這晚,孟奇對外在模式又有了些更深的體悟。
並不是武道實力遮蔽了自己的雙眼。??而是自己依賴武道實力後形成的經驗習慣、固有認知、本能判斷等在干擾自己的心靈,它們某些情況下非常正確,但若完全相信它們,遵循它們,必然因循守舊,“頑固不化”,遲早遇到門檻而不自知,從此沉頓。
正因爲如此,“斬吾見我”不是放棄“吾”,更不是放棄武道實力。而是勘破這種侷限,勘破法不可依。
一旦突破,照見真我,就能完完全全地掌握武道實力,控制它而不是制於它,就像修建一艘船隻(武道)渡海(苦海),到了彼岸,卻抱着船(武道)不放手,那就本末倒置,手段和目的混淆了。
這種事情不是說勘破就能勘破的。幾乎內化入本能的經驗、認知和習慣總在不知不覺中揮着作用,潤物細無聲,自身很難察覺不同,哪怕心裡有對應的想法。也辨識不出,畢竟“當局者迷”,需要漫長時光來一點點審視,纔有可能勘破,足以稱爲武道路上的一大疑難。
這種情況下,孟奇才接受了齊正言的建議。通過“放棄武道實力”,讓這些經驗、認知、習慣與現實的矛盾直接浮出了水面,激烈歸激烈,但確實表現得相當明顯,讓多年修煉後“冥頑不化”的一顆心靈時時都有體會。
沉思一陣,孟奇肚子咕咕作響,搖頭失笑,出了艙房,前往樓船大廳,路上看到諸多乘客皆拿着萬界通識符,或與家人閒聊,慰藉思念之苦,或手指滑動,眼中光影變幻,瀏覽着感興趣的消息與帖子。
同樣的潤物細無聲,萬界通識符改變了真實界的生活模式。
“小孟,你萬界通識符呢?這些天都沒有看到你用過?”經過多日相處,打算投奔墨宮的黃昌與孟奇混得極熟,一邊打着招呼,一邊問出了之前想問又忘了問的問題。
沒有萬界通識符,怎麼互相交換號碼,成爲通訊好友?
孟奇哎了一聲:“在三霄島被偷了,出了海才現。”
黃昌沒有懷疑,從懷裡掏出了另外一張萬界通識符遞了過去:“這是我以前用的,功能比較少,你先湊合着用用吧,趕快和家人聯繫,免得他們擔憂。”
“好!”孟奇眼中精光一閃,毫不猶豫接受了黃昌的好意。
有了萬界通識符,自己就可以聯絡6大先生、芷微、大青根他們了,就可以直接歸玉虛宮,不用再長途跋涉,舟車勞頓。
不過,直接到玉虛宮是不是又少了歷練和感悟?
算了,聯絡一下,閒談八卦,掌握當前局勢展也好。
念頭轉動着,孟奇開啓了這張萬界通識符,然後打算輸入對應號碼,聯絡江芷微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他的動作忽然停頓了,因爲他現自己記不得江芷微的號碼了!
法身之後,元神與**融合,真靈浮現,過目不忘和點滴皆在絕不是虛言,隨着境界提高,日後還能承受一個宇宙所有的龐雜信息,與凡人不可同日而語,故而以往孟奇根本沒費心思去記師長好友的萬界通識編碼,因爲看一眼就牢牢印刻在心頭裡,如今武道實力失去,歸於平凡,這種承受信息的能力,這種記憶,哪裡還會具備?
模模糊糊有些印象,在心海深處,但又難以清晰照見,孟奇苦苦思索,眉頭皺起,像是健忘症患者,過去不少經歷,諸多見識積累,都像是沉入了海底,隱隱綽綽,看不分明,還能記住的只是浮在水面的很小部分。
原來連記憶和見識都部分依賴於武道實力
若非自己服食過延壽丹藥,恐怕現在早老邁不堪,壽終正寢了。
內化入本能的武道影響浮現,孟奇有種汗流浹背的感覺,即使放棄了實力。也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察覺問題的。
如果不放棄,那就少不了依靠時光了。
有所驚有所懼,有所得有所獲,孟奇收起黃昌給予的萬界通識符。微笑道:“暫時沒人接,先用早飯吧。”
黃昌不疑有他,雙雙步入樓船大廳,找了位置坐下。
一邊閒聊各種江湖軼事,孟奇一邊繼續思考着剛纔的疑問。
連記憶和見識都部分依賴於武道實力。我當前的態度、思維和方法是不是就完全擺脫了它的影響?
武道實力帶來的認知和經驗是拘束,地球知識、以往記憶培養出的認知和經驗是不是也是拘束?我目前重新構建的思維模式與武道實力帶來的思維模式本質又有什麼不同?
短暫沉默後,孟奇在內心答了自己:
是拘束!沒區別!
放棄武道實力是因爲它爲最大依賴,從而可以看清楚更多東西,而非其他也不是外在!
來自武道實力的經驗見識和思考方法會有侷限,難以完整“看”清楚真我,來自地球知識、來自以往記憶的經驗見識和思考方法同樣會有侷限,同樣難以完整“看”清楚真我,準確來說,受限於本身還處在後天當中。斬掉所有則等於死亡,無法思考,無法感悟,所以無論哪一種法門哪一種經驗都有侷限,都無法完整“看”清楚真我,只能照見其中一面,各有相同和不同,就像盲人摸象,各有所得,各有涵蓋。但又非真正面目。
明徹這些相同和不同,便知諸相非相,則見如來。
何爲既如來!
到了這一步。便算照見真我,可以自證傳說了!
也正因爲這樣,各有“如來”後綴的佛陀最少傳說!
這個剎那的認知讓孟奇身心喜悅,不是頓悟,而是真正看到了傳說之路,放棄武道實力後該體悟什麼。該怎麼做,他之前一直有些迷茫,只能不斷嘗試,如今則真切知道了如何去努力如何去審查自身。
此心一起,孟奇忍不住就笑容滿面,旁邊桌子的小姑娘頓時嘟囔着說道:“叔叔好像一下放光了。”
“就是就是,好像夜裡點燃了蠟燭。”小男孩附和道。
少受後天沾染,雖然少了見識,少了智慧,但卻能看見一些成年人難見的事物。
孟奇看了他們一眼,笑眯眯道:“叔叔可是身如琉璃,內外明澈。”
“叔叔真厲害!”雙胞胎一點也沒有懷疑。
就在這時,窗邊有人咦了一聲,脫口而出:
“扶桑古樹?”
這條海路與扶桑古樹所在的海域南轅北轍,有着十萬八千里之遙,怎麼會看見扶桑古樹?孟奇收斂心神,望向窗外,只見海天一線處有樹參天,葉似桑,如浴火,有種灼熱血腥又古老虛幻的感覺。
真是扶桑古樹?
有武者拿出星盤,推測了片刻,疑惑道:“海路沒錯,扶桑古樹怎麼來了這裡?”
孟奇正待去萬界通識天地帖求助,耳畔忽然想起月光菩薩的聲音:“七海皆能見扶桑古樹虛影,有羅教之人出沒於它附近。”
“羅教?”孟奇皺了皺眉,扶桑古樹與東皇太一有關,羅教想做什麼?
然後他懇求道:“還請菩薩關注一二。”
樓船大廳內議論紛紛,有人拍照,有人帖,有人直播,黃昌看了半響,滿足頭,現新交的朋友小孟正苦苦思索,臉色凝重。
“你在想什麼?”他隨口問道。
孟奇一本正經道:
“我在思考羅教有何圖謀,在憂慮他們和妖族勾結到了什麼程度,在考慮天下大勢,推衍我人族該如何自處”
黃昌茫然看着他,不知該如何接下去了,旁邊衆人皆是一臉懵狀。
這,這是需要你考慮的嗎你考慮有用嗎
難道是萬界通識天地內有名的“虛擬政事堂”成員?身處平凡,憂國憂民,言談之間盡是軍國大事。
忽然,月光菩薩的聲音再次傳入孟奇耳朵:
“扶桑古樹有羅教傳說氣息,似乎是根據金皇的指點,根據上一任聖女遺留的蛛絲馬跡找到了那裡。”
小桑?孟奇陡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