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無名火在孟奇心中猛地騰起,差點直接走過去詢問此事,一直盯着廚房的真慧也回過頭看向顧長青,帶着憐憫關心的神色。
禍不及家人,禍不及家人……或許是上輩子出身相對安穩的國家,孟奇對滅門慘案、禍及家人等只有單薄而空洞的印象,沒有感同身受的體會,畢竟身邊並沒有發生過,所以,之前聽到師父全家被殺,他也殺了對方全家報仇,更多的是同情,是猜測,可現在,顧長青的家人雖然不是自己的家人,可此事卻因自己而起,感覺完全不一樣了!
他胸中怒火燃燒,恨不得蕩平這羣喪盡天良的馬匪,恨不得將此事的罪魁禍首碎屍萬段。
深吸幾口氣,孟奇拍了拍顧長青的肩膀:“長青,先別難過,或許是以訛傳訛。”
顧長青打了個機靈,神情透着點畏縮,強行擠出一抹笑容:“是啊,可能是以訛傳訛,我顧家堡雖然沒有外景,但亦是堂堂大族,哪會庇佑不了堡內的族人,而且,而且還有身毒寥,他和則羅居一向不合,怎麼可能任人則羅居手下行事……”
他一口氣說了很多話,找着諸多借口,想要論證剛纔聽到的是謠言。
情緒激盪之下,他並沒有用傳音入密,所幸位置偏僻,其餘人等又都在各自交談,無人注意,不過就算有人注意,孟奇也不怕,聽剛纔幾人討論的內容,似乎金剛寺才服軟。師父等人應該還在播密等地方,尚未返回少林。此時知名的馬匪要麼藏得死死的,要麼謹守營地,沒什麼人能威脅到自己。
“唉,顧家堂堂大族,怎麼‘惡書生’康支一封信,他們就乖乖將族人交出?以後誰還願意跟隨這樣的家族?”剛纔說話的富商打扮者嘆了口氣,他亦是傳承很多代的家族出身,對顧家的舉動很是鄙視很是不解。
聽到這句話。顧長青猛地往後仰了仰,似乎差點暈厥倒地,神情悽然迷茫,眼神空洞畏縮,隱約藏着熊熊燃燒的火焰。
與富商說話的人是位沙客,消息頗爲靈通,他跟着嘆了口氣:“卻是顧家小子做差了。他若是與雪山派等混在一起,誅殺則羅居手下的馬匪,誰能說他什麼?身毒寥只會樂見其成,更好地庇佑顧家堡。”
“可是,他居然與中原和尚勾搭起來,連殺了瀚海兩位九竅高手。此乃大阿修羅最厭惡的事情之一,縱使他乃地上神靈,不會搭理螻蟻,但身毒寥哪會冒着在他心中印象敗壞的可能出手幫助顧家堡?嘿,要是沒有這層關係。以哭老人護短的個性,早就上門殺他全家了。”
“因此。‘惡書生’康支通過白頭鳥寄出了兩封信,一封給身毒寥,一封給顧家族長,前者顧及了身毒寥的面子,讓他默許了此事,後者要求不算太過分,並沒有讓顧家家破人亡,只是讓交出顧長青的直系親眷,在沒有身毒寥庇佑的情況下,考慮到之後則羅居的報復,顧家族長屈服了。”
“這亦算是理智,否則少不了被則羅居滅個滿門。”
雖然顧家堡與邪嶺一北一南,隔了大半個瀚海,但近一個月的時間,還是足夠白頭鳥來回兩趟了。
富商長長地吐了口氣,想了想自己的家族,似乎也只能放棄少數,顧全大部分了,他神情沮喪地道:“莫非這瀚海就沒有天理,誰實力強誰就能隨意支配別人的生命?”
“哈哈,你行商多年,還不明白這個道理嗎?拳頭就是道理,金錢和權勢也是道理!”沙客大笑道。
“還是我大晉好啊,好歹世家門派做事還得顧及臉皮,表面講個理字。”富商搖了搖頭。
至於邪道幫派,有世家門派等正道壓着,等閒也不會做出太天怒人怨的事情。
聽着他們的話語,顧長青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雙拳緊握,隱有鮮血流出,似乎指甲嵌入了肉裡。
“我做差了嗎?真的做差了嗎?”他擡起頭,像是在詢問孟奇,可目光空洞,根本不知道在望着誰。
孟奇亦是悲傷與怒火衝腦,強吸兩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不,你沒有做差,只怪他們太惡毒太無法無天。”
顧長青騰得一下站起,又強行坐了下來,面無表情地道:“真定師弟,麻煩你想辦法打聽清楚這件事情。”
他眼神淡漠,帶着一種讓人心悸的沉靜。
孟奇點了點頭,出去街上轉了一圈,找到一個半大小子,給了他碎銀子,讓他去酒店等地方悄悄打聽。
過了好一陣子,孟奇回到客棧,桌上擺滿了之前點的烤羊腿等肉食,但全都已經發涼,沒有動過一筷,就連真慧也一直說着佛經上的故事寬慰顧長青,對美食“不屑一顧”。
“事情恐怕是真的。”孟奇臉色嚴肅地說道,他右手緊握刀柄,恨不得立刻拔刀斬殺馬匪。
“我父母,還有弟弟妹妹,是怎麼死的?”顧長青說話一句三頓,似乎不敢知道答案。
孟奇看了看四周,高聲道:“小二,把食物送到房間。”
此地不宜深談。
顧長青行屍走肉般站起,晃晃悠悠地走到二樓客房。
孟奇關上房門,確定左右無人後才道:“伯父伯母清楚被送到邪嶺的下場,所以爲了不受屈辱的折磨,當場殺了小弟和小妹,自殺身亡。”
顧長青怔怔看着孟奇,兩行眼淚突然從眼角滑落,語帶哭腔地道:“我父親爲家族出生入死多次,留下了病根,每到陰冷天氣,就會渾身疼痛,徹夜難眠,我娘出身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從來不與他們爭執,只是默默地照顧我父親和我們,我弟弟才十來歲,剛剛開始蓄氣,是個堅強的小男子漢,我妹妹不過幾歲,活潑可愛,總是跟着我亂跑,他們竟然捨得?他們竟然捨得!”
“長青……”孟奇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所有的安慰所有的語言,在這樣的慘事面前,沒有一點力量。
顧長青將頭埋入雙手,痛哭失聲:“我二十歲開竅,在族內算是不錯,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可是,可是我反倒連累了他們……”
他猛地擡頭,看着孟奇,臉上掛着淚水:“行俠仗義真的錯了嗎?連自己家人都保護不了,算什麼大俠?”
聲音裡透着深深的迷茫和自我否定。
孟奇誠懇地看着顧長青:“此事因我而起,就算錯,也是我的錯,而且,我不覺得行俠仗義有錯,錯只錯在我們沒有做到比壞人更奸猾更狠辣,要想做大俠,就要比馬匪大盜更多心眼,就要對他們斬盡殺絕,不留一絲後患。”
他這也是在反省之前的一些做法,除惡務盡絕對不是一句空話。
“是這樣嗎?”顧長青還帶着動搖地問道。
“你不想報仇嗎?”孟奇爲了讓顧長青早點走出自責,故意如此問道。
顧長青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眼睛裡“燃燒”着無法言喻的恨意:“想!我恨不得現在就去殺掉惡書生,殺掉他這罪魁禍首!恨不得讓族長跪在我面前!此仇不共戴天!”
他整個人好像一下活了過來。
孟奇點了點頭,滿臉嚴肅地道:“你要明白,只有掌握了力量,才能幫助我們報仇,幫助我們主持正義。”
“是的,而且我想通了一個道理,對於壞人,感化是沒有用的,只有讓他們知道,若是做了壞事,得付出十倍乃至更多的代價,他們纔會收斂。”顧長青恨聲說道。
孟奇沒有反駁,這也是自己的部分看法,感化和懲戒必須同時擁有才是正道,小罪可以靠感化和輕微懲戒,那種喪盡天良的,只有狠狠懲戒,才能震懾住與他一樣的人,感化在這個時候是單薄而毫無作用的。
他指着桌子上的食物,沉靜地道:“既然要報仇,那我們就得補充好體力。”
“然後呢?”顧長青期待着孟奇的安排。
孟奇錚的一下拔出紅日鎮邪刀:“然後我們去邪嶺!”
“什麼?”顧長青雖然想報仇,但也沒有想過現在去報,實力還差了不少啊!
“此事因我而起,赴湯蹈火也要助你報仇,而且現在邪嶺頭目只剩四竅的惡書生和兩名七竅的高手,其餘不過六竅以下的馬匪,雖然人多勢衆,但也並非沒有機會,至少勝過則羅居或其他首領返回後。”孟奇沉聲說道,“只有讓馬匪知道,縱使身在邪嶺也難逃因果,他們纔會少做壞事。”
他沒有想過找師父等長輩來幫忙,因爲正常情況下,他們不會犯殺戒,頂多將惡書生抓回少林,鎮壓在後山,唸經感化。
“對,惡書生肯定沒想過我們敢直接襲擊邪嶺!”顧長青表情扭曲到猙獰地道。
孟奇戒刀指着邪嶺方向,冷聲道:“此去危險,但我不懼,只想殺到惡書生面前,取他狗頭,只想縱火一燒,燒掉這惡人營地,你呢?”
“我死都不怕,還怕什麼?”顧長青臉色蒼白,可眼睛裡彷彿有火焰在燃燒。
“師兄,我也要去!顧大哥的家人是因爲救我而亡的。”真慧難得鄭重。
孟奇想了想:“你偷偷地負責放火,不要正面衝突。”
“是。”真慧重重點頭。
孟奇收刀歸鞘,直接坐下:“那就吃飯吧,吃完以後踏平邪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