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高覽在,出去同樣順利,兩人很快便穿過人皇古道和前殿,離開了這處秘境。
“走,喝酒去!”周圍水光剛起,孟奇腦海內就響起高覽的聲音,立刻天旋地轉,不辨東西。
等到他恢復對外界的感應,才發現自己已處在一座廢棄的院子裡,房屋年久失修,樑柱屋檐長滿了蜘蛛網,由於冬日,倒是看不到什麼野草。
由於龍臺內耗費了時光,此時早已入夜。
“這是?”孟奇疑惑看向旁邊的高覽。
高覽隨意抓下幾片蛛網,走上臺階,盤腿靠着旁邊柱子,變戲法般拿出好幾壇酒和牛肉等物:“俺也不知道是江東哪裡,反正遠離龍臺就對了!你家小媳婦估摸着將消息傳出去了,那裡已是衆矢之的,沒辦法放心喝酒!”
小媳婦……孟奇眼角跳了跳,到高覽對面坐下,隨手拍開泥封,聞到一股濃郁的酒香。
僅僅是味道,就讓孟奇渾身毛孔張開,既舒暢又發醉。
他知道高覽是從芥子環之類的物品中取出的酒,但並未懷疑他之前所言的出門匆忙,未帶價值事物,以其瘋瘋癲癲的性子,真做的出來只帶酒食,不帶秘寶。
“酒名‘醉仙’,能讓俺有醉意的酒已經不多了。”高覽做出高手寂寞的樣子。
不說高覽,到了孟奇這個層次,即使不靠真氣排解酒意,光是強橫的肉身就讓他很難喝醉了,聞言笑道:“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幹!”高覽提起面前的酒罈,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
孟奇有樣學樣,只見酒液金黃,如同琥珀。尚未入口,便已感覺醉意來襲。
一線清亮甘甜滑過喉嚨,落入胃袋,接着彷彿火山爆發,灼熱之意燒向孟奇身體各處,將淤血暗傷等一併燒去,讓人覺得既烈且爽。
酒意上涌,孟奇的臉龐迅速泛紅,已經有點醉醺醺了:“好酒!”
高覽連灌幾口,嚼着牛肉。含含糊糊道:“前些年,俺很受了些腌臢氣,全靠‘醉仙’才撐了過去,等到了‘天明’。”
“高大哥,幹,祝你龍脫淺灘,重歸大海!”孟奇提起酒罈道,“日後,天下只聞高覽之名。再無人知魔師是誰。”
高覽哈哈大笑,很滿意孟奇的祝福,又灌了好幾口,然後吧嗒下嘴脣道:“若是有選擇。俺寧願韓廣沒事,要死也得俺與他打過再死!”
“小兄弟,你說奇怪不奇怪,俺與韓廣並稱多年。可從未交過手!”
孟奇向來對江湖軼聞感興趣,聞言奇道:“高大哥,你們並稱於世這麼多年。居然始終緣慳一面?”
若是自己,真有如此堪稱絕代雙驕的對手,那再有千山萬水阻隔,也得去會上一會!
“俺倒是幾次南下尋他,可他出自邪魔九道,行蹤詭秘,藏頭露尾,始終未能碰上,後來,後來……”高覽忽然有點發怔。
他提起酒罈,狠狠灌了一口,轉移話題道:“小兄弟,那羅教女子是你的小媳婦?”
“不是,高大哥你誤會了……”孟奇正待解釋,高覽就搖頭晃腦道:“羅教妖女心思難測,古怪多變,勾人是勾人,可若娶了她,你怕是降伏不住,不妥不妥,可還有別的紅顏知己?”
“沒有,沒有。”孟奇忙不迭否認。
高覽眼睛一瞪:“你好歹也是人榜前列,呃,是人榜前列吧?怎能沒幾個紅顏知己?”
他被拘禁多年,最近才秘密脫困,對當前人榜毫無瞭解,但他何等修爲,看一看孟奇,就大概瞭然他的實力,知曉他在人榜能排進前列。
“真沒有,小弟持身極正,俠肝義膽,古道熱腸……”‘醉仙’果然厲害,孟奇已經有點喝多了,“只是生死之交中恰好有兩名是女子。”
“那也行,說來聽聽。”高覽含含糊糊道。
“一個是頂尖世家嫡女,才貌雙全,看似清冷,實則頑皮……”孟奇提着酒罈,絮絮叨叨道。
高覽嘖了一聲:“頂尖世家規矩最多,俺比你清楚多了,若娶了她,嘿嘿,有你受的,不妥不妥,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乃武道大宗嫡傳,天才橫溢,光芒四射,胸懷劍意,行事幹脆,開朗大方……”孟奇抓了塊風乾牛肉吃。
高覽已經喝乾了一罈酒:“聽起來執著於武道,是道侶勝過愛侶,不妥不妥。”
連被說了三次不妥,孟奇難免有點惱意,我的小夥伴是你能隨便說的嗎?
“高大哥,你總說不妥,心裡怕是有‘妥當’的標準。”孟奇反脣道。
高覽拍着酒罈:“當然!”
“姿容勝仙,高貴但不傲慢,無論貧富貴賤,一視同仁,有着憐憫慈悲的心腸,她也有小性子,偶爾嬌嗔,常常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看起來是個吃不了苦的女子,可風風雨雨,苦難煎熬,從未見她抱怨……”
“……是俺害了她……”
說着說着,高覽臉部肌肉扭曲,眼眶泛紅,似乎要痛哭出來。
孟奇還不算醉得厲害,正待開口相勸,就見高覽狂灌一口酒:“男兒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他放下酒罈,緩了口氣道:“不過,能狂歌當哭!”
拍着地面,他扯着粗獷的嗓子:
“百歲光陰一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
“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
他唱的是一首《秋思》,孟奇上輩子亦聽聞過,屬於元曲,雖然高覽唱得一般,但勝在情真意切,感傷其懷,粗獷之聲更顯秋風凜冽,秋意悲涼。聽的人忍不住喝着拍子,唱着心中悲痛,或思故園,或念舊人。
上輩子的親朋再也無緣,這輩子的好友亦有生死相隔,孟奇被高覽狂歌當哭之意感染,加上酒意上涌,亦打着拍子,舉着酒罈,且喝且和。
高覽緩緩站起。提着酒罈,踉踉蹌蹌往外,一邊灌酒一邊指着上弦月高歌: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怎地又**,新啼汗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原本該愁腸百斷的曲子被他唱得宛若狼嚎,可更添悲涼。
孟奇酒意深重,又被引發了愁腸,跟着站起。跌跌撞撞相隨,放開嗓子唱道: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
兩人且喝且歌,且歌且喝,出了院子。又倒在巷子口的牆壁邊。
附近是座客棧,二三層都被人包了下來,某個房間內,一個臉龐白淨。容貌端莊的少女正看着自家父親發愁,旁邊的丫環戰戰兢兢,不敢弄出任何動靜。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悲涼粗獷的含糊歌聲傳來。讓負手踱步的中年男子微微皺了皺眉。
少女回首示意丫環,讓她打開窗戶看看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麼。
丫環到了窗邊,探出腦袋,循聲望去:“小姐,是兩個醉鬼在乾嚎。”
“兩個醉鬼?”小姐疑惑過來,凝目看去,只見左邊巷子口半躺半坐着兩個人,一個滿臉鬍子,看不出年紀,一個似乎是年輕男子,他們面前擺着幾壇酒,不時縱聲狂歌。
“小姐,要不要小婢下去提醒他們兩句,夜深人靜,擾人清夢?”丫環小心翼翼道。
“不用了。”說話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人之將死,還管這些事情做什麼?”
“爹……”少女滿懷哭腔。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是爲父招惹了厲害仇家,這便將命給他們,免得連累你和你娘,今晚之後,你就與你娘去神都投靠你姑姑,她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他們多厲害?能和六扇門比嗎?”少女的雙手攪成一團。
中年男子苦笑道:“是爲父行差踏錯,此事捅到六扇門,也難逃一個死字,而且還讓你們面臨報復,後患無窮,不如捨去這條命,換你們安寧。”
少女正待說話,就聽丫環戰戰兢兢道:“來,來了。”
她回頭望去,發現另一條街道過來一隊人,皆是身着黑袍,凶神惡煞,爲首者氣勢可怕,顯得實力極強。
“呵呵,他們之中至少有三人能輕鬆殺掉爲父……”中年男子似乎失去了力氣,全靠意志才能支撐。
少女珠淚滑落,不知如何是好。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這隊黑衣人經過巷子口,忽然聽到了狂歌之聲。
爲首者皺了皺眉:“兩個酒鬼,真是晦氣,將他們揍一頓,丟得遠遠的,免得看見咱們行事,若是反抗……”
他比了比手勢,示意格殺勿論。
當即有幾名手下奔了過去,抽出刀劍就要教訓孟奇和高覽一頓。
孟奇醉醺醺看着他們:“你們,來,來做什麼?”
“做什麼?嘿,讓你們這輩子都不用再醉酒了。”一名手下陰笑道。
中年男子看到這一幕,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兩個醉鬼真是自找的……”
少女淚眼朦朧,望了過去,忽然看見一道刀光亮起,銀白閃耀,如龍蔓延。
等到光散,包括幾丈外的爲首者在內,倒了一地屍體,只有那提刀醉鬼跌跌撞撞往後。
“高,高大哥,他們,他們怎麼忽地沒了真氣?”這是孟奇一刀殺人最酣暢淋漓的一次,僅僅一招,便讓對方全軍覆沒。
高覽哈哈大笑:“代,代天神拳……俺若讓他們無,他們絕不敢有!”
“好,好拳法……”孟奇豪情涌起,又灌了一口酒,“換歌,換歌,老,老是悲涼有什麼意思,江,江湖中人,自有豪情!”
他擊節而歌:“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
高覽聽了一下,雖然覺得曲子古怪,但更感有趣,跟着和道:“……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歌聲傳入中年男子和少女耳中,驚醒了呆滯的他們。
“爹爹,要不要去謝,謝過他們?”少女呆呆道。
中年男子吐了口氣:“不用了,這等世外高人,遊戲紅塵,最討厭被叨擾。”
“蒼生笑……”孟奇與高覽齊聲唱完,頓感暢快,相視一笑。
高覽拍着大腿道:“小兄弟,俺,俺好久沒遇到如此投契的朋友了,結拜!來,咱們結拜!”
“好,好啊。”孟奇艱難睜着眼睛,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