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良和蕭楠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了三哥的臉上,自從去年沐之秋第一次與上官雲清入宮時起,三哥的視線就再也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但凡遇到沐之秋出事,三哥一定會自亂陣腳,連問都不問,便跟個無頭蒼蠅一般到處亂闖,恨不得將整個京城全都拆掉。今日,三哥的表現卻十分反常,依稀又回到了從前漫不經心的模樣,讓人平白產生出一種錯覺,即便天塌下來,三哥依然能把盞品茶,悠閒自在地吟詩作畫。
但不知道爲什麼,蕭良和蕭楠又覺得今日三哥的漫不經心和以前不太一樣,帶着一股巨大的壓力,將人壓得透不過氣。
三哥越是不急於去尋找沐之秋,越是細緻地詢問事情的所有經過,他們感受到的壓力就越大,彷彿天崩地裂前的綿綿細雨,悄無聲息卻帶着摧腐拉朽的破壞力,只等最後時刻,用一根手指輕輕碰一碰,就能將整個天空捅個窟窿來。
“三哥?”蕭良和蕭楠同時喚出聲,絲毫不掩飾面上的擔心和憂慮。
蕭逸卻並不看他們,只淡淡地望向凌霞殿的方向,“雲清?你帶些人幫我仔細在靖王府內查看一番,看看還有沒有活口,也留意有沒有倭人隱藏在暗處,不論敵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定要將他們救活。”
“八弟!你去廣寒殿將褚天凌放出來,告訴他秋兒被倭人擄走,讓他與褚國聯繫,在海上追截,另外,讓他忙完給雲清幫幫忙,好歹他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神醫。對了,阿綠還被關在地牢裡,你讓人去將她救出來,再問問她裳雲的事情。”
“九弟!你去聯繫方誌清大人和黃毅大人,就說虎賁軍不可硬闖皇宮,又不方便在京城內大肆搜捕,讓方大人和黃大人將六扇門和黃家軍借我一用。”
回眸看向整齊有序的將士們,蕭逸朗聲道:“羽林軍的將士們都隨我來!”
蕭良一把拉住蕭逸,“三哥?這般沒頭沒腦,你卻是要去哪裡找之秋?難不成你打算帶着羽林軍直接出京去海上尋找麼?茫茫大海,即便之秋被他們擄上了船,也沒辦法找……”
“暫時不用去海上,去宮裡找!”
“宮裡?”蕭良、蕭楠和上官雲清同時愣住。
“我倒要看看,這幕後黑手要用什麼法子將秋兒從我眼皮子底下運出宮去!”
“三嫂在宮裡?”蕭楠脫口問出來。才問出來,蕭楠三人已明白過來。
所謂狡兔三窟,那幕後黑手本就隱藏在宮裡,今日眼睜睜地看着有人在勤政殿撒下彌天大謊,後又施調虎離山之計血洗靖王府,卻在最後關頭輕輕鬆鬆地將夜襲、冬果和近百名暗衛引了海上,又帶走了沐之秋,成爲最後的贏家,此人與倭國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繫?明明他多次派出倭人刺客刺殺沐之秋,爲何這一次,卻要與倭人們站在對立的一面?
有些事情蕭良、蕭楠和上官雲清猜不透,但有些事情卻一眼就能看穿。顯然,此時的京城不安全,出海也不安全,去靖王府和丞相府更不安全,那麼,唯一安全的地方正是人人都不可能想到的皇宮。
若是這個幕後黑手就此帶着沐之秋全身而退便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覺了,只可惜他做了一件畫蛇添足的錯事,專門留下大量倭人奸細的屍首,欲將蕭逸等人的視線也引到大海上去。這般明顯的嫁禍於人的手段,恰恰暴露了他自己的存在。這樣的膽大妄爲,這樣的狂妄自滿,這樣的工於心計,如果不是遇到了蕭逸,那名倖存的暗衛又提到此人的眼睛異常的亮,像是與其他歹人不一樣。此番,當真就讓他的陰謀得逞了。
雖說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但帶兵圍宮與率兵逼宮的性質是一樣的,倘若出現絲毫意外,那後果會是什麼?蕭良、蕭楠和上官雲清臉上同時變色。
蕭良一把拉住蕭逸,“三哥!父皇雖同意我和雲清率領虎賁軍和羽林軍解救之秋,卻不會料到之秋被轉移進宮,是不是該給父皇打個招呼?否則,這逼宮之罪,三哥如何擔當得起?”
“此事等不得!”上官雲清插嘴道:“此人既然有本事在勤政殿做手腳,又敢在靖王府犯下天大的血案,必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兵貴神速,倘若我們先去稟告皇上再有所行動,只怕偌大的皇宮內早已找不到之秋的影子了。”
蕭逸眸中滑過一絲讚賞,他早知上官雲清乃是文曲星下凡,只可惜上官雲清和秋兒一樣醉心於醫術,將自身在帶兵打仗和治國方面的才華盡數掩蓋。上官雲清深藏不露,不驕不躁,實乃不可多見的奇才,只可惜他對秋兒虎視眈眈,不然便是花費再大的力氣,蕭逸也要將他收爲己用。
“我覺得上官先生說得對!”蕭楠道:“八哥你總是優柔寡斷瞻前顧後,此乃兵家大忌。等所有的後顧之憂都解決掉,只怕黃花菜早都涼了。救人之事本就講究一個快字,誰動作快誰就佔了先機,對方擄走三嫂在先,我們已經夠被動了。萬一再耽誤幾個時辰,他將三嫂轉移出宮,我等倒是要去哪裡找三嫂?”
蕭良一愣,何時九弟的思維也變得如此敏銳?連神仙般的上官雲清都開始鋒芒畢露,竟只有他一個畏首畏尾患得患失。
蕭逸冷聲道:“你們不用爭了,此事風險太大,八弟和九弟就不要摻合進來,只幫我在京城內搜捕便可,萬一我這裡情形不好,你二人也可以想辦法援助。這件事就讓六扇門和刑部出面便好,堂堂靖王府大年初二死了幾十個人總得有個說法。雲清忙完之後便進宮來接應我吧!”
上官雲清脣角一彎,蕭逸總算承認他的存在了。明明知道此時帶兵圍宮凶多吉少,蕭逸卻能淡然應對,就像每日進宮去請安,或是去朋友家串門喝茶一般。雖說這般作爲無異於以卵擊石,但在蕭逸身上卻看不出絲毫逞匹夫之勇之氣。蕭逸是有進有退的,他大張旗鼓地帶兵圍宮,爲的是將那幕後之人逼到絕路上,讓自己去救場卻是留下最後一條退路,
雖說上官雲清向來不喜歡蕭逸,但卻不得不承認蕭逸殺伐決斷時有着常人不可比擬的氣度,便是這般的威壓和自信,就極易讓人折服,心甘情願地爲他賣命。
“好!你先行一步,一旦褚天凌和‘妙手回春’醫館的藥徒都趕過來,我便進宮去幫你!”
蕭逸冷冽的眼眸中終於出現了一絲鬆動,衝上官雲清點點頭,便帶着羽林軍直奔皇宮。
沐之秋被裝在一個麻袋裡,根據傳入耳朵裡的嘈雜聲、自己的姿勢和顛簸程度,她知道此時她正趴在一匹驢背上,就像商販走卒將一袋白菜土豆放在驢背上,在前面邊吆喝邊牽着驢子往前走一樣。
這種情形,在一般人的眼睛裡,是小老百姓居家過日子纔會出現的情形,絕對不可能被人聯想到劫持、殺人。
她在倒下去的一瞬間,腦子裡似乎閃過一個人的身影,很熟悉,但速度極快,她還來不及捕捉,便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黑衣人不知道對她用了什麼,她沒有聞到異味,也確信對方沒有給她服用藥物,此人更沒有褚天凌給她下藥那種親近她的機會,便讓她瞬間就意識不清地倒了下去。
唯一的疑點便是自己直視他那雙亮得異常的眼睛。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沐之秋從倒下去到被丟在驢背上顛簸,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昏迷,她的腦子裡一直是那雙眼睛,那樣純淨、憂傷、深不見底的眼睛,就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只要看一眼,就能將你完全吸進去。
對,就是吸進去,她覺得自己就被這雙眼睛吸進去了,吸到什麼地方沐之秋不知道,但卻能感知到周圍的動靜,能聽到聲音,甚至能嗅到空氣中的氣味兒。
黑衣人帶她離開的時候,沐之秋清楚地聽到了廝殺聲,聽到許多人都在叫喊,都在重複同一句話“王妃呢?王妃在哪裡?”她聽到了夜襲和冬果的暴怒聲,聽到了阿綠的謾罵聲。有濃郁的血腥味充斥在鼻端,讓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幾個月前在“死亡谷”的遭遇。
那次的追殺,青影和所有的暗衛犧牲,夜襲勉強撿了條命,而她和上官雲清九死一生,至今她都不知道上官雲清的腿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這一次,到底是誰?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大白日裡便敢擅闖靖王府頂風作案?
靖王府中的下人雖然不多,卻個個不容小覷,豈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宵小之輩?更何況靖王府中還隱藏着上百名蕭逸親點的暗衛。能在大過年殺到靖王府來,可見對方有多麼雄厚的實力,此番又出動了多少人馬?
怎麼可能會有人有那麼大的膽量?如此喪心病狂,不像是頂風作案,卻像是報復。
報復?誰對蕭逸有如此切骨之恨?誰會做出這等不計後果之事?
電光火石間,沐之秋的腦子裡涌起了南京大屠殺的場面。那樣殘忍和血腥,那樣滅絕人性慘絕人寰,這世上除了小日本,還有哪個民族會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明明是一個小小的彈丸島國,卻妄想着要吞併中華大地,甚至將魔爪伸向太平洋戰場上去。即便最後的下場一定是以卵擊石,依然不顧一切地撞上去。
何其相似,倭人,又是倭人。是她和蕭逸都以爲早已成爲喪家之犬的倭人。
她怎麼就忘了魯迅先生的話,要痛打落水狗呢?蕭逸曾那樣剿殺靜安王朝的倭人,讓倭國多年來的心血大半都付之東流,她怎麼就忘了瘋狗在臨死前總要垂死掙扎一番?蕭逸沒有經歷過抗日戰爭,不瞭解小日本狼一般的獸性,她卻是知道的。可是她忽略了,她被短暫的勝利和酸酸甜甜的情感矇住了眼睛,竟忘記了狼即便夾緊尾巴,縮起爪牙,也變不成溫順善良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