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頑童被她擠兌得甚是尷尬,硬着頭皮揹着蕭逸往前走,低聲道:“其實爲師也不完全是吹牛,那章魚被海盜撈上來……”
“只怕連海盜都是師父自己杜撰出來的吧?師父可是錯殺了漁民?”
沐之秋猛地冒出這麼一句來,老頑童急的直跺腳,顧不上與她爭辯,揹着蕭逸縱身一躍,已來到小船旁邊,來不及放下蕭逸,嘴裡已開始嚷嚷道:“當真有海盜,爲師還將他綁在桅杆……”
話沒說完,老頑童就愣住了。
沐之秋疾步上前,看清船頭的情況,不由地也是一愣。
老頑童當真不愧和玩偶師出自一個師門,連折磨人的方法都是一樣的。
桅杆上確實綁着一個人,也確實是個海盜。
之所以沐之秋看一眼就能確定此人是海盜,實在是這人的穿着打扮太有特徵性了。她以前看電影電視劇裡出現的海盜總是獨眼龍還覺得好笑,現在親眼看見一個五大三粗膘肥體壯,身上紋着盤龍鯊魚等圖形的獨眼龍被綁在桅杆上,立刻對二十一世紀的那些導演生出一股肅敬來。
只是此時這名海盜不是個活人,而是個死人。不過,貌似海盜不是被老頑童殺死的,而是被鯊魚咬死的。因爲在海盜被啃得只剩下半邊的身子旁,還懸掛着兩條死透了的鯊魚,這情形就像是老頑童在海盜船船頭掛了三條幹魚。
蕭逸見識過老頑童的手段,對這種曬魚乾晾臘肉的場景並不陌生。只淡淡道:“門主好手段,便是想給我夫妻二人留兩條大魚,也應該找個更好的餌。如此的大魚,我夫妻二人當真沒有口福享用。”
老頑童的眼睛倏地瞪大了,回頭看向蕭逸,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問:“你的意思是這海盜和鯊魚都是我掛到上面去的?”
不待蕭逸接嘴,他又嚷道:“這怎麼可能?我既然要找你們,爲何要殺他?我昨日明明將船泊在淺水處的,怕船被海浪衝走,我還專門在錨上綁了幾塊巨石,又用繩索將船牢牢捆在岸邊的櫻樹上。”
許是自己都覺得這話說不通,老頑童索性圍着船開始轉圈圈,嘴裡還兀自嘀咕:“這倒是哪個挨千刀的將他殺了,還將船拖上岸的?”
蕭逸微微蹙眉,沐之秋拍拍他的肩膀,直接爬到船上實地勘察去了。
“秋兒?”老頑童微愣,便要阻止,卻被蕭逸一個凌厲的眼神沒了下文。
不過看了小半個時辰,沐之秋就從船上跳下來,看了看天,道:“確實不是師父殺的,是被鯊魚咬死的。那些鯊魚也不是師父掛上去的,是被它們自己掛上去的。”
她這話一出口,不但老頑童愣住了,連蕭逸的臉上都顯出幾分吃驚。
沐之秋的斷案能力早在一年前蕭逸就見識過,在這方面,沐之秋有着犀利敏銳的洞察力,她能發現所有與案件有關的蛛絲馬跡,甚至能將仵作都發現不了的細節和線索一條條梳理出來,再將這些線索與她所掌握的醫學知識相結合,得出令人瞠目結舌卻無法辯駁的真實答案。
此刻,蕭逸絲毫不懷疑,秋兒又會帶給他們一個匪夷所思但卻合情合理的答案。
當下,尋了塊乾燥的岩石坐下來,將沐之秋攬在懷中,只等她解開這個謎題。
一看這架勢,老頑童便明白了幾分,島上本就只有他們三人,着實寂寞得很,想想回到山洞中蕭逸難免又會纏着自己的寶貝徒弟,到時自己連跟秋兒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索性在他二人對面席地而坐,催促道:“秋兒快說,爲師和逸兒都洗耳恭聽。”
沐之秋豈會不知老頑童的心思,但見蕭逸面上也帶着疑惑,遂娓娓道來:“這海盜船的船底有個大洞,不像是人爲鑿穿的,倒像是被什麼重物砸穿的。我方纔上去看過,船身已有小半吃入沙灘,船底碎裂的甲板都被沙子埋沒,但挖開沙子,可以看見那大洞的裂口處殘留着不少碎肉和血跡,倘若我的猜測沒有錯的話,那些碎肉和血跡應該是鯊魚從裂口處游出去時不下心掛傷留下的。”
目光掃了一眼桅杆上吊着的兩條鯊魚,沐之秋道:“我當初被玩偶師擄到船上,便是被他以這樣的姿勢捆綁在桅杆上,當時我還腹誹這船頭桅杆雕刻成這種形狀,倒是像海盜船,今日親眼看見海盜船才知,玩偶師擄我的那艘小船,原也就是海盜船。”
蕭逸眸中精光一閃,便明白了沐之秋的意思。他和老頑童的船是從雲福鎮的漁民手中購得的,自然與海盜船不同,所以船頭沒有這樣巨大的雕刻,也不會立一杆這樣的桅杆。昨日他和秋兒找到那兩艘船時,倒是有些奇怪那艘船的形狀,但並未往心裡去,眼下看見海盜船,再看着海盜和鯊魚離奇的死亡模樣,已將沐之秋的想法猜出了大概。
想到秋兒也曾如海盜這般被捆綁懸掛在桅杆上,蕭逸的心就像被繡花針縫補過,留下的都是綿密的痛楚。
但見蕭逸目光閃爍,眸中隱着濃郁的心疼和焦慮,沐之秋已知他猜出來了,只衝他點點頭繼續說:“師父昨日將這海盜綁縛在桅杆上時,這海盜身負重傷,血跡流入海中,一路延伸至小島。師父說鯊魚衝着小島蜂擁而至卻不是亂說,本來我和蕭逸從鯊魚羣中殺出血路逃上小島,這附近便聚集了數不清的鯊魚,海盜的血水又將更多的鯊魚引了過來。師父當時一心惦記我和蕭逸的安危,自然沒有注意到這些。也合該這海盜倒黴,師父登島後,若是將海盜船拖上岸他還能保住一條命,但師父哪有心思去管他,他便被鯊魚惦記上了……”
“等等!”老頑童猛地打斷她:“秋兒說得不錯,但也不全對,爲師當時確實沒工夫管他,但鯊魚從來不會游到淺海灣來,我已將船拋錨在淺海灣,鯊魚如何還能吃了他?”
“事無絕對!”沐之秋將視線投向昨天鯊魚聚集的海灣,“按道理說,鯊魚的確不應該離開深海跑到淺海灣來襲擊一個綁在桅杆上的海盜,但師父可還記得昨晚我說過,我與蕭逸逃生前,曾將配製好的所有毒藥全都餵食給了鯊魚?瘋狂下的鯊魚是否會做出超乎尋常的舉動我不得而知,但這海盜確實是被鯊魚咬死的。”
“當時的場景應該是這樣的!”沐之秋站起身,拾起一根樹枝,彎腰在沙地上畫起來,“海盜船停泊在淺海灣,鯊魚們都在深海區對海盜垂涎三尺許久,便冒險游到淺海灣來,聚在船頭處,我們只以爲鯊魚在水裡的速度很快,卻沒想過爲了覓食,鯊魚也能變成彈跳專家。這些鯊魚從水中高高躍起,在接觸到海盜時,一口一口地撕咬他的身體,所以海盜最終被撕扯成了這樣。”
“我知道師父還想問什麼。誠然,只要被鯊魚盯上的獵物,便沒有放棄的可能。之所以海盜能留下半截身子給我們傳遞消息,那是因爲發生了意外,迫使鯊魚們不得不離開淺海灣。”
“你們看!”沐之秋撿起幾塊小石頭模擬地拋向半空中,石頭落下來的位置各不相同,“即便我想讓石頭落在同一個位置上,也無法次次都掌握好力度。鯊魚不是像你們這樣的武功高手,每一次躍出水面的力度也會有偏差,當時的場面混亂,那麼多鯊魚爭食一個海盜,海盜又被綁在高高的桅杆之上,鯊魚不會像人那麼遵守秩序地排隊,躍出水面時必然亂七八糟,每條鯊魚都想在海盜身上咬一口,數條鯊魚同時躍起便總會有一兩條被其他鯊魚撞離軌道。這些離開跳躍軌道的鯊魚大部分落回了水裡,但卻有個別的掉在了船上,還有的就和海盜一樣掛在了桅杆上。”
擡手指了指擱淺的海盜船利刺般的雕刻和桅杆,沐之秋嘆道:“這世上的事情就是這般沒道理,鯊魚們明明將海盜屍體當成它們的晚餐,卻沒料到爲了這一口肉將自己變成了魚乾。而那些落在海盜船上的鯊魚在狂躁下拼命掙扎跳躍,一次次砸向船底。海盜船很結實,但在鯊魚不停掉在船上和那些掙扎着撞擊甲板的鯊魚的重擊下,船底最終被擊穿了。如此重複,船底上的洞便越來越大,海盜船就只剩下沉底的命運。只是我們都忽略了漲潮和退潮,便是在那樣的時候發生了漲潮退潮,鯊魚們那時只顧着逃命,再也無法繼續啃食海盜的殘骸,海盜船經過漲潮退潮便被海浪推上了岸。若是日出前我們就過來,興許還能看見幾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鯊魚,不過我們來晚了,漲潮退潮之後,那些鯊魚的殘骸又被海浪捲回大海里去了。”
老頑童張着嘴巴看着擱淺在岸上的海盜船,有點回不過神來。這般,若不是海盜船的船底被鯊魚砸穿了,只怕經過漲潮退潮,他們此時連鬼影子都看不見一個吧?
虧得還有個海盜船的殘骸,不然秋兒一定會覺得他這個師父在吹大牛,那樣,讓他這張老臉要往哪裡放?
昨日他並非有意隱瞞海盜被俘的事,後來跟沐之秋玩得興起,卻是不想這麼早就將海盜帶回去,眼下再想撬開這張嘴巴卻是什麼可能都沒了。
理虧地看向沐之秋,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沮喪道:“秋兒?爲師我……”
“無妨!”沐之秋直起身笑道:“死了便死了吧!既然知道這島上埋有海盜的寶藏,我們多花些時日好好找找便是。最笨的辦法,等下一波海盜來時,師父和蕭逸擒了他們再審問也是一樣的。”
“秋兒說的是!”蕭逸也站起來,“乾糧物資和淡水我們的船上也有,沒了海盜船我們一樣可以在島上活下去!”
蕭逸這話當真不是胡說,這島上鳥語花香,能採到淡水,也可以捕獵爲生,他倒是很享受這樣輕鬆浪漫的美好時光。當然,要是沒有老頑童那就更完美了。
老頑童是個想得開的人,見他二人都沒有負擔,亦不責怪他,不由地鬆了口氣。纔將目光投向沐之秋,便見她神色大變,卻是連蕭逸都顧不上,掉頭就往回走。
老頑童性子急,拉住她問:“秋兒要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