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剛下過雨,別處還好,林子裡卻泥濘不堪。因此,早有人用碎青石鋪就了一條小路,方便通行。
不過,說是小路,其實就像在泥坑裡胡亂扔了幾塊碎磚,倘若不熟悉路況,極易糊上滿腳稀泥。
雖有侍衛在前舉着火把照明,但沈墨白還是自然而然地攙扶着紀青靈從碎青石上一步步跨過去。
老鴇早已被人押至假山處,見六皇子狗腿地跟着紀青靈跑前跑後,不由微怔。然,她到底見多識廣,雖猜不出這位冒充六皇子的小公子是何來歷,卻也不敢小覷。
遂殷勤地迎上來解釋:“這後院原是姑娘們練功習舞和納涼之處,只因這段日子總是下雨,幾處涼亭都有些漏雨,正在修葺,姑娘們也不大來。所以,工匠們只鋪了條簡易小路方便通行,讓六皇子和公子受累了!”
但見紀青靈的目光掃向她的雙腳,老鴇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鞋底的泥,這才擠出幾滴眼淚道:“平素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連鬼都不會來,雲錦怎麼偏偏跑到這裡來了?公子明明替她贖了身的……”
話未說完,便被尾隨而來的馮天佑陰陽怪氣地打斷:“名義上是替雲錦贖身,實則想霸爲己有,如此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你特麼有完沒完?”紀青靈終於怒了:“首先,就雲錦那長相,只有你纔會覺得貌若天仙,本公子根本瞧不上她。
其次,本公子雖替雲錦贖了身,但將雲錦領走的人是你馮天佑。雲錦死了,便是該負責的也是你馮天佑,與本公子何干?
第三,你們臨走時,曾親眼目睹本公子被清倌兒領上二樓與客人會面,怎地現在口口聲聲指責我?恩將仇報還如此理直氣壯,天佑兄當真是個人才。
第四,倘若本公子想殺雲錦,只管花十兩銀子今晚包了她便好,平白無故花六十兩黃金替她贖身,你當本公子的錢都是撿來的麼?
所以,馮天佑?本公子若是再聽到你無端指認我是殺人兇手,我就讓人將你的舌頭割掉!”
紀青靈的話雖簡單粗暴,卻有理有據,只要是個人就能聽懂。馮天佑愣怔之下,怒氣頓散,一時間,萎頓得如同秋後的絲瓜。
其實,他並非毫無察覺,只是事發突然,他來不及多想,且先前紀青靈出手太過大方引起了他的懷疑,所以,他下意識地就順從了事情的表象。
此時被紀青靈說穿,不由可憐巴巴望向她喃喃道:“那,到底是何人殺死了她?她返回勾欄院前,明明告訴我,要回來答謝你的呀!”
“噢!就因這麼一句話,你就能顛倒黑白,將我認作殺人兇手?”看他一眼,絲紀青靈毫不爲之所動:“馮天佑?你是豬投胎變的嗎?”
話音落,所有的人都驚呆,便是早已見識過紀青靈彪悍的沈福臨也覺頭皮發麻。
這個女人,連罵人都如此霸道如此有氣勢,他得多跟她學着點才行。
還有。偷瞄一眼紀青靈因怒微微泛紅的小臉兒,沈福臨心頭狂跳,趕緊斂了目光,稚嫩的脣角卻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
便是這樣的她,看起來也好美。
倘若日後他繼承大統,便是由着她在後宮獨大,他日日被她這般怒罵,也會覺得甘之若怡呢!
沈墨白十分高調地笑出了聲。這世上,大概除了他的小女人,再也沒有哪個女子會這樣罵人了吧?如此粗魯彪悍,卻又絲絲入扣令人無法反駁的言語,只有他的小女人才罵得出來。
這般的她,很好,很好,他很喜歡。
整座假山已被侍衛圍了起來,無關人等一概不得靠近。
見他們過來,侍衛們讓開路,立時有仵作迎上來。
紀青靈擡手阻止仵作說話,卻直接扒了他的外袍,將袖口一收,做了個簡易隔離衣和手套,穿上便在雲錦的屍體前蹲了下來。
沈墨白蹲在她身邊,定定地瞧着屍體,側臉清冷而專注,不知道在想什麼。
這種時候,他二人就像兩隻嗅到血腥的獵豹,冷靜、銳利,還帶着一點殘忍。
雲錦就跪趴在一塊高約四十多公分的大石頭上,石頭上濺滿了血跡。
她的身體大部分都跪在泥地上,血液順着石頭流下,浸溼了大片泥土,且還在一點點往外蔓延。
乍一眼看去,她整個身體都浸泡在血液中,像一朵妖豔的曼珠沙華。再經四周躍動的火把光芒一映襯,更多出幾分恐怖又詭異的視感衝擊來。
致命傷很明顯,在頸部的大動脈上,下手又準又狠,一刀斃命。
問題是,致命傷並非雲錦身上唯一的傷口。準確地說,她的身上還有更多的傷口。
那些傷口很奇怪,全都集中在雲錦的臉上,一道道縱橫交錯,皮肉外翻,像一條條醜陋猙獰的爬蟲糾纏在雲錦的臉上。
看了兩眼凝血情況,紀青靈便知這些傷口和致命傷乃是同步形成的。也就是說,兇手在一到隔斷了雲錦的喉嚨之後,根本沒有停手,直接就對着雲錦的臉瘋狂砍劈。
做法醫那麼久,紀青靈只見過一次這樣的傷口,還不是在實際案件中見的,而是在小說和電視裡見到的。
沒錯,在金庸老先生的《倚天屠龍記》中,周芷若劃花殷離的臉,造成的就是這種傷口。
紀青靈是見過雲錦的,雖說雲錦的容貌比起沈昊宸賜給沈墨白的“三美”要差許多,但無可否認,雲錦也算得上是個含苞待放的小美人。尤其是她那雙嬌媚的丹鳳眼,雖然缺乏歷練,但卻像是會說話,有點勾魂攝魄的味道,頗讓紀青靈記憶深刻。
只是此時,那雙讓人爲之心動的眼睛變成了兩個血洞,而挖出來的眼珠,已被侍衛們找到放在了一旁。
除此之外,雲錦的身上再無傷處,衣物也完好無損。
四周沒有打鬥的痕跡,雲錦的鞋底也沒有稀泥,若不是血腥氣太重,空氣中甚至浮動着一股淡淡的香甜。
雲錦的手裡捏着一隻頗爲精緻的小盒子,紀青靈將盒子取下來仔細端詳了一陣,才站起身道:“將她的屍體擡走吧!”
“啊?”沈福臨擠上前:“這麼快就驗好了麼?怎麼樣?弘哥兒你瞧出什麼了?”
下意識地看向沈墨白,卻見他也正在瞧她,四目相對,淡漠幽深的眸子裡終於多出一絲情緒,他衝她瞭然地點了點頭。
從他眸中讀出認可,紀青靈纔開口道:“一場倉促、稚嫩而又拙劣的謀殺!”
“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