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臉上和雙手骯髒不堪,混合着血腥的味道。
他微微搖晃着腦袋,將臉湊近自己趴伏在地的手掌,鼻翼一張一合,似乎在覬覦黑暗,似乎陶醉貪戀於血腥的氣息,又似乎恐懼不安。
這樣的他,像極了躲在陰暗處見不得光的老鼠,帶着戰戰兢兢的興奮,又膽怯害怕得幾欲抽搐,矛盾得令人不可思議。
他記不清楚這已經是多少天了,每天,他都可以聽到腳步聲靠近。
那種時候,他就像一頭突然被喚醒的獸,激動得雙眼發綠,難以附加。
他在等待,等待獵物自己送上門來,雖然這種機率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那個人將他關在這裡的時候給侍衛們交代過,說他是個非常危險的傢伙,不許任何人進來,更不許靠近他。
但這世上總有好奇心特別重的人不是嗎?就像那個人曾經告訴過他的,好奇心害死貓。
所以,他要等那隻好奇心特別重的貓到來。
之後,直接吃掉這隻貓。
總之,他要拿回可以救命的東西,必須拿回。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等到了那名侍衛。
許是對他的好奇心超過了那個人的命令,那天,那名侍衛在將一盆飯從門上的小窗口塞進來之後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好奇地蹲在門邊往裡張望。
他當時已經餓極了,但卻並沒有靠近那盆飯。
而是,更深地將自己藏在了角落裡。
因爲他需要的,遠遠不是一盆飯那麼簡單。
儘管那盆飯香氣四溢,儘管它的味道遠比一顆心臟更加令人懷念,但他卻無比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麼。
果然,那侍衛在等了足足一刻鐘後,終於等不及了。
他打開了房門,閃身進來了。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名侍衛的模樣,那是唯一一個敢走進來的人。
那是個很高大魁梧的侍衛,四肢發達,肌肉結實,一看,就覺得身體很好。
他貪婪的,卻又膽怯地走出來,以四肢着地的方式,警惕小心地瞧着侍衛。
他看到侍衛先是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繼而大大咧咧的,毫無畏懼地衝他咧了咧嘴。
那是他被困在這裡幾個月,看見的唯一笑容,鄙視又諷刺的笑容。
在侍衛的笑容還沒有來得及收回的那一瞬,他撲了上去。
他的動作很快,幾乎在摁倒侍衛的同時,手肘已狠狠卡住了侍衛的脖子。
很嫺熟的手法,只要輕輕一擰,侍衛必死無疑。
而他,則可以用殺豬刀將侍衛的胸腹剖開,挖出他迫切需要的心臟,美美地飽餐一頓。
然而,這世上的事情總是那麼出人意料,總是那麼令人絕望。
千鈞一髮之際,侍衛的頭居然毫無徵兆地,突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直接轉到身後,一雙暴怒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他。
他尚未反應過來,那侍衛再次衝他呲牙一笑,如同一條滑溜的蛇,居然從他肘下鑽了出去。
之後,皮鞭如同傾盆大雨潑瀉下來,沒有警告,卻在意料之中。
當他奄奄一息地縮回角落的時候,他終於想通了,那名侍衛懂得柔術。
柔術啊?像老鼠一樣,可以將身體變得柔軟不堪,所以,他纔敢無視那個人的命令,走進牢籠來挑釁他。
後來的很多天,再也沒有人進入過這個房間。
他像一條被人遺棄的狗,一個人在這裡苟延殘喘,用每日一頓的剩飯剩菜吊命。
夜對於他來說那麼長,又那麼無助。
他覺得有股憤怒窩在心底,卻不知該不該恨那個人。
那個人給了他第二次生命,讓他找到了可以再次感受呼吸和心跳的法門。
他原本對他充滿了感激和信賴。
但他,卻把他關在了這裡,讓他一天天發黴,變冷,像地溝裡的老鼠一般悄無聲息地死去。
不過,貌似這是他自找的啊!
那個人之前每天都會讓人給他送飯,一天三頓,熱乎乎的飯菜,很香,還有肉。
只是,那個人不是應該最清楚他想要的是什麼嗎?
他不要飯菜,也不要肉,他需要的是心臟,新鮮的心臟。
那個人答應過他的,他說,會每天給他送活人的心臟。
可是現在,那個人食言了。
沒有心臟,沒有那股活力的注入,他只能像一隻被抽走筋骨的老鼠,蜷縮在黑暗中無阻地等待死亡。
他已經記不清楚多少天沒吃到新鮮的心臟了,只感到房間越來越冷,就像從夏天走過了一整個冬季。
這讓他的意志開始逐漸瓦解,對那人的信任也漸漸動搖。
心臟,他迫切地需要心臟,活人的心臟。
他確實做錯了,他不該襲擊那名侍衛。
但,是那人食言在先,是他不顧及他的生命。
那麼,他爲什麼不能自己尋找心臟呢?
老鼠的本性本來就是殘忍的、兇狠的,見不得光又狡詐多疑的。
那他又有什麼錯呢?
不過,眼下他正寄人籬下,只能收斂。
既然他不打斷幫他,他就爲自己再謀取一點點福利吧!
多年來在戰場上的磨練,讓他硬是壓抑住心底的瘋狂,每日承受着沒有心跳的痛苦,死死堅持了幾個月。
現在的他,如同一隻蟄伏已久的巨鼠,縮在鼠洞裡冬眠,只等時機成熟,便給予最致命的一襲。
果然,他的聽話和不爭,讓那些侍衛們再次變得疏忽起來。
他感覺得到,他們再一次地開始關注他了。
這就像狗拿耗子,明明不是自己的職責,卻窮追不捨。哪怕在被耗子咬掉了鼻子後,依然狗性不改,又開始好了傷疤忘了疼地對他進行挑釁。
他知道,想要最好的,必須付出最多的耐心。
所以,再一次看見那個會柔術的侍衛時,他表現得很溫順,像只真正被馴服的家畜一般,專心致志地趴在地上,吃着盆子裡的食物。
誰也不知道,他對那些食物有多麼厭棄,他對心臟的渴望,又有多麼強烈。
許是暗無天日的日子讓侍衛們也感覺到了無聊,又或許是他的被馴服讓侍衛們非常得意,侍衛們開始結伴進來羞辱他,打罵他,用那些蘸了鹽水的鞭子狠狠抽打他。
他像老鼠般四處逃竄,縮在牆角里瑟瑟發抖,看着侍衛們笑得前合後仰,眼睛裡散發着貪婪的光。
他知道,近了。
很快,他的機會就會來了。
果然,今天早上,三名侍衛一同進來,在他腿上淋上桐油,然後突然用火把點着了他。
這讓他想起來老鼠。
以前,街坊鄰居家裡捉住偷吃的老鼠,都會用這種法子,在尾巴上淋了桐油,拿火摺子一點,老鼠就會像火箭一般竄出去。
夜裡看起來,十分壯觀,有一種殘忍的奢靡的美。
只是,今天早上,他成了被燒着尾巴的老鼠,上躥下跳。
侍衛們都圍了過來,看着他哈哈大笑。
他僞裝得很好,即便身後的頭髮全部燒禿了,露出焦炭般的頭皮。
即便雙腿上的皮肉被燒得外翻,他都沒有襲擊侍衛。
而是像一隻真正的老鼠那般,怯懦地,顫抖着縮回了他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