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想,紀青靈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卻都落入了紀銘潛的眼中。
他到底是做過父親的人,豈能瞧不出女兒的雙腳出了問題。
在紀青靈身後放了個靠墊,他便蹲下身,捉了紀青靈的一隻腳脫去鞋襪,大掌輕輕包裹住紀青靈的小腳丫緩緩揉捏,幫她消腫。
就算紀青靈想破頭也想不到紀銘潛會做這種事,這畢竟是在古代。
別說老爹給女兒揉腳了,便是老爹給女兒端杯茶,都是做女兒的大逆不道。
眼看着頭髮花白的老爹低着頭,像個小廝一般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地給自己揉腳,她一下子愣住了。
肖慕也愣住了,但他到底是醫者,反應過來後趕緊也走到紀青靈面前蹲下,試圖幫她揉另一隻腳。
才握住紀青靈的腳腕,紀銘潛擡手一檔,笑道:“讓老夫來吧!
當年盈娘生青靈的時候,我也曾這般給盈娘揉過腳。
後來青靈生下來,胖嘟嘟的十分可愛,我和盈娘每天晚上都會一人一隻小腳丫地捧着她。”
像是想起了過去的美好時光,紀銘潛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發亮,整張臉竟變得生動起來。
在紀青靈的印象當中,白盈盈嫁給紀銘潛就是個受氣包,被紀銘潛的大老婆小老婆欺負至死。
可是眼下的情形,似乎與她設想的不大一樣。
貌似,白盈盈和老爹之間,也有過比較溫馨的時候。
“爹爹?您既然愛着我孃親,當年爲何要冷落她?”
話一說出來紀青靈就後悔了。
她不是個八卦的人,對別人的感情隱私沒興趣,尤其是對白盈盈和紀銘潛的。
可是,說出來的話潑出去的水,想收回來已然不可能了。
紀銘潛似乎被她這句質問弄懵了,呆呆地看着紀青靈,連手裡的動作都忘記了。
正當紀青靈和肖慕準備開口岔開話題時,紀銘潛突然道:“她那樣一個人,誰會冷落她?誰捨得冷落她啊?
只可惜當年爹爹我年輕氣盛,優柔寡斷又愛慕虛榮。
這才害了盈娘一生,也害了我自己一輩子啊!”
霎時間,紀青靈全懂了。
竟是這樣,居然是這樣。
所謂的皇上賜婚,沈昊辰只是換湯不換藥。
他得不到白盈盈,便也不允許任何人得到。
所以,他給紀銘潛畫了一個牢籠。
當年的紀銘潛不過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正是躊躇滿志的時候。
誰不想出人頭地?誰不想飛黃騰達?誰不想成爲大家族的家主,將家族發揚光大?
所以,在沈昊辰的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下,白盈盈最終成了紀銘潛手中的一顆棄子。
“若是……”舔舔嘴脣,紀青靈試探性地問道:“若是重新活一世,爹爹?您可還會聽從沈昊辰的安排,冷落我孃親?”
“呵……”紀銘潛笑了。
他沒有說話,而是低下頭,繼續給紀青靈揉腳。
一隻腳揉完,他又換另一隻,動作輕柔小心,就像手裡捧着的,乃是稀世珍寶。
這一刻,紀青靈彷彿回到了二十一世紀她小的時候,爸爸每天晚上給她洗完澡之後,也會這樣將她稚嫩的小腳丫捧在手心裡,一點點揉捏,給她活血。
她突然間覺得自己其實是個冷心冷肺的人,這麼多年,明知道紀銘潛早就悔過了,明知道現在的紀銘潛早已拋開了功名利祿,將一腔愛心全都砸到了弘哥兒的身上。
可她,還是不肯接受這個父親。
彎下身子,捉住紀銘潛的手,紀青靈柔聲道:“自古以來都是兒女孝敬爹孃,哪裡有爹爹反過來給女兒揉腳的道理?
爹爹?待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結束以後,我和墨白接你回家,爲您養老送終。”
紀銘潛身子一震,不敢相信地擡頭看她。
對上紀青靈清澈明亮的眼睛時,他的眸中騰地升起一道光亮。
繼而,淚水一點點溢滿眼眶,他點頭道:“好,好!
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結束後,爹爹就解甲歸田,去智親王府給你們帶孩子。
嘿嘿!不過,爹爹可不能長期住在智親王府。
畢竟,弘哥兒以後會是紀府的家主。
這裡,纔是爹爹和你孃親的家。”
猛地想起一件事,紀青靈脫口再問:“爹爹?當年孃親嫁給你時,她可是完璧之身?
我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算錯了啊?”
紀銘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若不是肖慕反應快,及時張開雙臂攏住紀青靈,紀青靈險些被他帶到地上。
如果一秒鐘之前,紀銘潛還是個慈祥的老父。
那麼現在,他已變成了一頭憤怒的獅子。
“混賬東西!誰允許你這般污衊你孃親的?
你孃親乃是這世上最冰清玉潔的女子,是爲父對不起她,是爲父辜負了她。
以後,若讓爲父再聽見你這般說她,紀府便是沒落成乞丐,也絕不再與你智親王府有半點瓜葛。
你可聽見了?”
白盈盈?你可聽見了?
你愛着的那個心狠手辣的男人,那個機關算盡,最後卻一無所有的男人,可有眼前這個唯唯諾諾、優柔寡斷的男人實在?
他是這樣深愛着你,對你愧疚了一輩子。
他以爲,是他害了你,是他耽誤了你。
卻哪裡知道,他只是被你戴了綠帽子,被沈擎蒼和沈昊辰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可憐蟲。
“對不起爹爹,我只是……我只是……”
終是問不出“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誰生的”的話,紀青靈不再言語,只是可憐巴巴地看着紀銘潛。
紀銘潛方纔一時怒火攻心,纔會說出那樣的話。
他一輩子謹小慎微,即便頭上生過反骨,也被這些年磨光了。
紀府老老少少兩百多口人,全都指望他才能過日子,他如何敢得罪這個女兒。
紀銘潛正尋思着如何找話題圓場,卻瞧見紀青靈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那模樣兒,竟與當年初嫁入紀府的盈娘一般無二。
心頭一軟,重新蹲下給紀青靈揉腳,紀銘潛道:“你且記住,不管外人說什麼,不管別人如何污衊你孃親,你孃親都是這世上最美麗、最單純、最乾淨、最善良的女子。
而你,乃是爹爹和你孃親的親骨肉,爹爹是親眼看着你生下來的。
嘿嘿!親眼看着你生下來的。”
一連說了兩遍“親眼看着你生下來的”,紀銘潛才笑着轉移話題:“弘哥兒的熱水和早膳準備好了沒有?怎麼這麼久還沒有送過來……”
紀銘潛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不自然,更不敢擡頭看紀青靈。
知道沈墨白和肖慕乃是白盈盈所生之後,紀青靈便猜到自己不是白盈盈的女兒,但她始終認爲自己是白盈盈從哪裡抱來糊弄紀銘潛的。
可此時聽紀銘潛的意思,卻似乎紀銘潛纔是那個偷樑換柱的始作俑者。
她的身世,到底和沈墨白、肖慕之間,有什麼關係?
不經意間擡眸,卻見肖慕正瞧着她。
肖慕的眉眼如此憂傷,就像是一塊上好的美玉瞬間籠上了一層霧氣,看着叫人無比心疼。
心頭猛地升起一股詭異的念頭,肖慕,是不是早就知道她不是白盈盈的女兒?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根本就不是肖氏後人?
一時間,三人各懷心思,誰也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