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小小的紀青靈就爬上神龕,站在頂上,夠到了屋檐一角。
於是,這個風鈴就被掛在了屋檐上。
這般一掛,就是很多年。
多少年來,紀青靈一直覺得這一幕很美,很有愛。
可是此時,看着半空中隨風飄蕩的布偶風鈴,再看看下面正對着的巨大神龕,紀青靈的腦子裡突然不合時宜地浮現出前不久她纔看見過的另一個詭異驚悚的場景來。
是的,沈明軒被蒸汽蒸熟的那一幕。
彷彿風鈴布偶就是吊在半空中的沈明軒,而下面的神龕,就是那個如同黑洞般,大張着的排氣喇叭。
第二塊和第三塊人皮紋理圖眼下就在肖慕的袖袋裡,之前他還在研究第五個兇殺現場上那個小小的布偶風鈴。
所以,肖慕一下子就意識到紀青靈想到了什麼。
至於沈墨白,他並沒有見過第三張人皮紋理圖,也沒看見那上面拼接出來的第五個兇殺現場,但他敏感地察覺出紀青靈對搖搖晃晃的風鈴和下面黑漆漆的神龕的那種莫大恐懼。
伸手抱住紀青靈,他低聲道:“你發現了什麼?”
紀青靈深吸一口氣,衝肖慕招招手,肖慕從袖袋中將兩塊人皮紋理圖取出,走過來遞給她。
紀青靈迅速將兩張人皮拼接起來,展示給沈墨白看。
只掃了一眼,沈墨白的眼眸一暗,突然大喝道:“來人,將這個神龕給本王搗毀!
記住,只准搗毀它的表面,不許觸碰裡面的東西。”
命令一下,立刻有人涌上前七手八腳地拆起來。
這個神龕,有點像紀青靈在《千與千尋》裡看見的那種神龕。
黑色的,除了上面有一個隔檔擺放供品外,整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漆漆的套娃。
套娃這種東西會讓紀青靈本能地想到剝皮,所以,她不喜歡套娃。
她以前曾問過凝香,爲什麼擺放供品的位置那麼一點點,卻要做這麼大一個神龕呢?難道里面可以藏人?
凝香曾笑話她道:“小小姐啊!您可真有想象力。
神龕做那麼大,是因爲它要吃小小姐給它的供品啊?
每個人都供奉它,神龕一天要吃多少東西?
若是沒有個大肚皮,它如何盛放這些吃食?”
那時候紀青靈覺得凝香說得很對,可是眼下,她覺得,自己的第一感官,纔是最準確的。
神龕這種東西,之所以建那麼大,就是用來藏人的,或者,藏屍。
神龕不過是木料造成的,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它的上半截已被人拆掉了。
根本不用繼續拆,所有人都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神龕裡,坐着一個人,一個死人,一個血淋淋的死人,一個沒了人皮,卻披頭散髮的死人。
“凝香!”慘呼一聲,紀青靈直接暈了過去。
紀青靈暈的時間不長,肖慕給她服下一粒凝神丹後,她很快就甦醒過來。
凝香的屍體已經被起了出來,就放在院子正中央。
它正盤着腿,呈現坐姿,腦袋微垂,雙目緊閉,雙手合十停在胸口位置。
怎麼看,都是觀音菩薩理嬋的姿勢。
就好像,凝香正在虔誠地拜佛誦經。
她大約是這世上最最可憐、可悲的拜佛者吧?
肖慕一言不發地上前驗屍,他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當初,阿文和凝香慘遭不測,他曾發下毒誓,用自己的生命保護凝香,還青靈一個活蹦亂跳的阿文。
可是現在,凝香死了,阿文還在榻上跟死人一般躺着。
他什麼也做不到,他保護不了他們,他是個騙子,騙走了青靈對他的信任,也騙走了阿文和凝香的希望。
口腔裡都是血腥,肖慕先用髮帶將屍體的頭髮綰起來,動作細緻得彷彿丈夫在給妻子綰髮。
然後,他穩穩地托住屍體的下頜,輕輕一捏,屍體的嘴巴便張開了。
待看清楚屍體口中明顯短了一大截的舌頭,肖慕眼圈一紅,低聲道:“沒錯,青靈,她就是凝香!”
他有很多愧疚想對紀青靈說,可是,此時他連說一句對不起的勇氣都沒有。
還要死多少人?究竟還要死多少無辜的人?
從高高在上的帝王,到苟且偷生,幾乎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凝香,誰也逃不出他們的魔爪。
彷彿他們就是掌控生殺大權的神靈,想讓誰死,誰就必須得死。
爲什麼,究竟是爲什麼?
爲什麼這些喪心病狂的人要殺死那麼多無辜的人?爲什麼他們的動作那麼快?爲什麼他們馬不停蹄,還是趕不上他們的腳步?
比起王婆子、沈伯、天箏長公主和沈明軒,凝香的表情十分安詳。
看得出來,她走得並不痛苦。
就像她早已將靈魂交給了神靈,留下的這具空殼絲毫感覺不到疼痛,以至於承受剝皮剜心之痛,她都沒有皺一下眉。
基本上沒有懸念,凝香的屍體狀態和王婆子、沈伯、天箏長公主一模一樣。
都是活生生地剝皮,死後挖心,然後將心臟右移。
如果不是人皮紋理圖上顯示出地熱房,沈明軒的死亡完全可以從這些剝皮案中剝離出去。
凝香的屍體已經找到了,驗屍不過是個程序。
他們眼下要找的,乃是人皮稻草人。
自凝香的屍體從神龕中起出來時起,紀銘潛就開始處於呆愣狀態。
別人此時都圍在院子中間,看着凝香的屍體。
只有紀銘潛,一個人站在屋檐下,眼睛死死盯着已經沒了蓋子的神龕。
紀青靈一擡頭就看見紀銘潛失魂落魄地瞪着神龕,心頭一動,她衝沈墨白遞了個眼色。
沈墨白會意,扶着她悄無聲息地向紀銘潛靠近。
才走到紀銘潛身後,便聽見他在喃喃自語:“你……是在怪我嗎?
我沒有辦法啊!他們不允許那個孩子生下來。
若是不給你吃那副藥,紀府上下,會被滿門抄斬的。
可是,我知道你很渴望這個孩子。
她是你和我的第一個孩子,我其實也很渴望。
我想過的,真的,我真的想過,若是她生下來還有救,便是拼上性命,我也要保住她。
可是,孩子死了。
很漂亮的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但她生下來就是死的。
我知道是因爲那副藥,都是那副藥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是我,親手害死了我們的孩子。
我害怕,怕你承受不住孩子生下來就是死嬰的打擊。
所以,我才同意從他那裡帶回來另一個*撫養。
他說,這個*長大後會跟你一模一樣,一模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