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躲閃紀青靈的打罵,一邊要維持產牀的平衡沈擎蒼手忙腳亂。
但他蒼老的眼窩中,卻流出兩行渾濁而憤怒的淚水,“你……爲什麼要替她擋刀?爲什麼?”
“呵……”肖慕輕笑,“我從來都不想當K,二十年前我就不想,現在,我依然不想。
這輩子欠你的養育之恩,肖慕……還清了……”
一張嘴,鮮血便從肖慕嘴裡涌出來,盡數噴濺在紀青靈的身上。
他看着她,眸中皆是眷戀,卻又帶着前所未有的決絕。
青靈?不止是沈擎蒼和師父的恩情,我和你之間的愛恨情仇,也該兩清了。
鎖魂釵,三生石,生死輪迴,世世糾纏。
然而,被地火燒死的人是入不了輪迴的。
其實,前世我便知你不會再回頭了。
這一世的維護,肖慕乃是心甘情願的,是爲贖罪而來。
唯一的奢望,便是欠你的那個吻。
肖慕不想冒犯你,肖慕捨不得冒犯你。
然而,這個吻這是肖慕的淪陷,是鎖住肖慕靈魂的咒怨,亦是肖慕的貪心和妄念。
如今,心願已了,肖慕再無牽掛。
如你所願,你我終成彼岸花,將永世不再相見。
紀青靈纔讀懂肖慕眼眸中表達的信息,便見肖慕拼盡最後一口氣坐了起來。
他的雙手一託,她已向飛撲下來的沈墨白凌空撞去。
與此同時,惱羞成怒的沈擎蒼卻從身後猛地抱住了肖慕。
紀青靈只看得到他一褐一綠兩隻眼睛裡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絕望……
產牀失去平衡,再也堅持不住,終於墜入火海。
然而,肖慕和沈擎蒼卻沒有掉下去。
不知何時,紀青靈解下了腰帶,牢牢綁在肖慕的腰上。
此時,腰帶一頭拴着她,一頭拴着肖慕。
她上面是僅靠軟鞭借力快要支撐不住的沈墨白,他下面是試圖將他一起拖入地獄火海的沈擎蒼。
四個人,如同一條繩上拴着的螞蚱,誰也不願鬆開手。
這一幕,與當年肖慕陪伴紀青靈前往西京尋找遺忘村莊,被絕手藥王算計墜下懸崖時的情形驚人相似。
仰首望着死死拽着腰帶不撒手的紀青靈,肖慕笑了:“乖……撒手,撒手你就解脫了。
撒手,死亡再也不會圍繞着你……”
“不……不要……”紀青靈哭着搖頭,幾乎沒有猶豫,她便脫口道:“……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肖慕,堅持住……”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傻青靈,你終是記得我們在三生石上的約定嗎?
只可惜,是我先離了,你又何苦執意不棄?
肖慕錯了,肖慕早就知道自己錯了。
只可惜,肖慕醒悟的太晚了,太晚了……
沈墨白根本沒仔細聽他的小女人在和肖慕說什麼,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臂上。
僅憑他手裡的軟鞭,無論如何也掛不住四個人。
青兒他是一定要救的,肖慕,他雖不想救,但看在寶貝娘子的面子上,他可以順便救上一救。
至於最下面那個老混蛋,儘管那是他的親爹,他也恨不得一腳踹下去。
眼見大家都要掉下去,青兒和肖慕還在絮絮叨叨,他不由怒了:“你們倆還在說什麼屁話?
肖慕,趕緊把沈擎蒼扔下去,他太重了,本王撐不住了。”
沈擎蒼本就被怒火燒紅了眼,此時,聽見親生兒子說這樣的話,抱住肖慕的雙臂收得更緊,還使上了墜千斤,明顯是想大家一起同歸於盡。
軟鞭被他墜得蹭蹭下滑了數米,若不是沈墨白反應極快臂力驚人,此時,四個人大概已經葬身火海了。
肖慕的眸光一凜,突然喊道:“沈墨白?這一世,我心甘情願將青靈交付於你。
若還有下一世,我再不會讓你,青靈會是我的妻,永生永世的妻……”
貪婪地看着頭頂一紅一白風華絕代的身影,肖慕的眼角滾落兩顆大大的淚珠。
這是他追尋了兩世的妻,還有他的兄弟啊!
他活了這一世,竟只是一個吻,一個吻而已。
呵!這世上,誰對誰錯誰又能說得清?
他只知,自己早已錯過了她。
一步錯,便生生世世錯過她了……
看懂肖慕眼睛裡的決絕,紀青靈便暗道不好。
阻止的話尚未來得及說出口,肖慕已揚手爲刃,狠狠斬向腰帶。
“刺啦”一聲,如同當年她、肖慕和絕手藥王掛在懸崖大樹上,肖慕和沈擎蒼一同掉了下去。
這一刻,肖慕的眼睛如此明亮。
這一刻,他的笑容如此真摯,如此滿足。
墜入地獄火海,便不再輪迴。
沒有輪迴,你就永遠不會再被我羈絆。
青靈?這是肖慕能爲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一願郎君千千歲,二願郎君身常健。
三願如同彼岸花,永世不相見。
你的願望,肖慕都聽見了。
肖慕不放手只是因爲不甘心,肖慕不願離去只是因爲捨不得,捨不得。
你若不離,我便不棄。
生於執念,死於執念。
現在,如你所願,我們形如彼岸花,永世,再不相見。
就讓,一切都歸零吧!
“啊……”撕心裂肺的喊叫聲從紀青靈嘴裡迸出:“肖慕……”
不管她如何嘶吼慘叫,沈墨白再無遲疑,攔腰抱住她沿着洞壁狂奔而上。
“先生?”如風大喊一聲,想也沒想,猛地向王強劈出一掌便跟着肖慕跳了下去。
“先生、殿下?”王強門戶大開,硬生生吃了如風一掌。
眸中閃過寒芒,咬牙揮出一條長鞭襲向沈墨白和紀青靈,也跟着肖慕和沈擎蒼跳了下去。
王強揮出的長鞭乃是活的,竟是無數只巨鼠首尾銜接而成的鼠鞭。
此時洞壁上燒成一片,沈墨白幾乎沒有立腳之地。
他身上多處着火,已被燒得皮開肉綻,連軟鞭上也沾染了火苗。
王強的鼠鞭揮過來,他哪裡還有躲藏之處。
硬生生地受了這一鞭,沈墨白眉頭不皺地繼續在洞壁上飛奔。
可是,他太低估這些巨鼠的能量了。
鼠鞭揮到他背上,不但將他抽得皮開肉綻,還迅速變形,擰成了一股粗大的繩子。
幾隻巨鼠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
方纔串糖葫蘆的情形再度上演,沈墨白被拽得倒滑了好幾步。
火勢蔓延到他身上,騰地一下就燒掉了他的一片墨發。
而洞壁上拼命逃竄的巨鼠如同找到了生路,竟有樣學樣地順着這條鼠鞭圍過來。
很快,鼠鞭就變得比水桶還要粗了。
橫豎都是這一招,K之流難道就只會幹一條繩上串螞蚱的勾當嗎?
沈墨白都要鬱悶死了。
不能擺脫背上的鼠鞭,就得被它帶進腳*海。
怎麼辦,他該如何取捨?
心頭一狠,不再猶豫,在紀青靈額頭上重重一吻,他便要將她拋上洞壁,“寶貝!離洞頂不遠了,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一道凌厲的寒氣已從身後襲來,牢牢鉗制住他的鼠鞭竟被斬斷了。
而那股透徹骨髓的寒氣,不僅僅將沈墨白身上的火勢撲滅了,還將他就勢一託,竟往上推出好幾米。
沈墨白和紀青靈同時扭頭看過去,正對上忘憂老人含笑的眼睛。
這一刻的忘憂老人如此慈眉善目,如此乾淨如孩童。
鼠鞭被忘憂老人斬斷後並沒有散開掉下去,而是就勢纏在了忘憂老人身上,像一條粗大的巨蟒,又拽着忘憂老人往火海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