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滿棠嗤笑了一聲,猶如冬夜裡冷水潑上熱炭發出的聲音一樣刺耳:“小時候,每次你看中了什麼,就經常會仗着病弱裝可憐,再裝成這麼一副很替人着想的樣子,苦口婆心地勸人,好像別人不聽你的就是辜負了你的好意,就要吃天大的虧,但其實佔盡便宜的人都是你。
怎麼說呢,多謝莫五公子這麼看得起我,但我卻沒這麼看得起你。你剛纔說的話我也要再說一遍給你聽,你既然明知賭氣不是好事,又何必爲了賭這一口氣鬧成這個樣子?若是其他的,我倒也樂意讓這一步,但安怡是人,不是物品,你得先問問她的意思。
你不是說你很孤獨,除了瞭然和尚之外就沒有一個朋友麼?我這麼惹人討厭卻還能有柳七他們這樣肝膽相照的好朋友,給我面子的人也還真不少,那是因爲啊,我雖然沒有你會做表面功夫,但我卻懂得先把人看成人,而不是一件稀罕的、或是尋常的物品。 шωш◆ ttκΛ n◆ ¢ Ο
你也別說我惡毒殘暴霸道不講理什麼的了,我知道你的陰毒手段只比我多不比我少,你明明早就知道玄一真人,卻一直留着他,爲的什麼?不就是想要嚇唬安怡嗎?安怡就是看透了你,纔不肯搭理你,你是自作自受!所以我才說你可憐得不得了。就你這樣兒的也想做我最瞧得起的對手?你做夢吧你!
我怎麼想的,那是我和安怡的事情,和你這個外人有什麼關係?就算是我和她最後走不到一起了,你也是我和她的事,誰再插手誰就是我仇人!怎麼樣,你要不要試試看?”
在莫天安的記憶裡,謝滿棠從來沒有一口氣說過這麼多的話,他通常都是以行動來代替說話的,今日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真是難得。莫天安輕輕鼓掌:“說得真好,口才見長。”
謝滿棠朝他呲牙一笑,一口的白牙森森:“見笑了,從前不說不是因爲沒你會說,而是不想和你多說,病弱的人用舌頭說話,拳頭硬的人用拳頭說話。我話說到這裡,就這樣吧。”言罷起身就走。
從此後他再見到安怡,就只能遠遠地看着她了!莫天安眼看着謝滿棠抱着那隻小巧玲瓏的銅盒子就要走出房門,突然間覺得自己被撕裂了似的疼痛難捱,總要盡最後的努力,莫天安啞聲道:“你站住!她的事情你究竟知道多少?”
謝滿棠靜靜地看着他:“莫五,給自己留點體面,雖然我本來就不怎麼看得上你,但你也別讓我更看不起你。從前的莫五好歹算是條漢子,如今卻讓人不夠看了。”
這是他最後的努力,他寧願用這樣讓人討厭的方式,也不想再讓安怡可憐他。因爲可憐會有底線,唯有畏懼纔會屈從。他長這麼大,除了一個健康的身體之外,從來都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安怡於他而言,類似於他永遠都得不到的健康。他渴求她的生機盎然,喜歡她的野心勃勃,喜歡她的隱忍求全,喜歡她的膽大妄爲,喜歡她青春美貌,又有什麼錯?莫天安輕聲道:“我不覺得自己丟人,至少我盡力了。”
“雖然有些事對你來說真的不夠公平,但我不會給你任何機會。”謝滿棠朝他一笑,輕快地走了出去。
莫天安沉默地盯着牆角盤旋而上的沉香香霧,臉上浮現出一層病態的紅暈。病弱的他從來都不會被家裡人所忽視,因爲他從小就知道堅持就是勝利,現在麼,他堅持不下去了。總不能讓石頭開花啊,他苦澀地想。
幽暗的房間裡,玄一真人靜靜地伏着冰冷的麻石地上,他一動不動,也不知伏了多久,更像是已經死去了。但他知道他沒有死,他的心還在有力地跳動着,只是莫名其妙就被抓來關在這個地方,還不明不白地捱了一頓打,對方既不問他話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所以他覺得裝死大概要安全一點。
沉重的鐵門被人從外推開,發出一陣暗啞刺耳的尖叫聲,真難聽,誰進來了?這是又要做什麼?玄一真人忍住好奇心和恐懼感,力求裝得更徹底一些。
一雙裝飾了精美銅釦的上等鹿皮靴子踩着恰到好處的節奏,不緊不慢地走到他面前停下,再用靴尖勾住他的下頜,將他的臉擡了起來。來人用的力氣又大又巧,讓他無從反抗,他只好繼續裝死,任由來人翻弄打量。
來人卻猛地收回腳,用力踩在他的側臉上,冰冷的粗麻石地磚和靴底的防滑鞋釘擠壓得玄一真人刺骨的疼,他毫不懷疑自己若是再繼續裝下去,對方就會毫不遲疑地把他的臉踩爛。於是他顫抖着討饒:“不知貧道因何得罪了哪路英豪?還請英雄手下留情,饒貧道一條賤命,貧道一定當牛做馬,償還您的大恩大德。”
來人嗤笑起來:“既然是賤命,就不配求饒。”
玄一真人努力想看清楚對方的長相,對方卻從始至終都揹着光,讓他根本看不清楚分毫,他只得厚着臉皮道:“就算是賤命也還是人生父母養的,留着也能積德。”
“你父母生養你不容易,你卻跑去做道士讓你家絕了後,還要害人騙錢,弄得多少人傾家蕩產、家破人亡,你這樣的死了纔是積德。”來人語氣涼薄,腳下微微一用力,玄一真人便覺得自己的臉頰骨要碎了。
好漢不吃眼前虧,他大聲慘叫着求饒:“英雄,英雄,有話好好說,就算您要貧道的命,也要讓貧道死得明白纔好。”猛然想到自己最近做的這些事中最可能惹上麻煩的那一樁,突然間就開了竅,小心翼翼地試探着道:“其實貧道也就是混口飯吃,若是貧道有不周到或是得罪的地方,貧道願意彌補回來。”
來人沉默了片刻,問道:“能麼?”
玄一真人攪動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不瞞您說,貧道能把圓的說成方的,方的說成圓的,說生是生,說死是死。只要英雄需要,貧道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求結個善緣。”
他久久等不到對方的回答,不由驚恐地問了一聲:“英雄?”
黑暗裡傳來“咔嚓”一聲悶響,玄一真人只覺得眼前一片血紅,大量的鮮血從他的口鼻裡急速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