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執着於追求真相,執着於想要一個解釋。不管謝滿棠是真信也好,假信也好,但他表達出來的意思很明白,他知道她一定會到吳菁這裡來尋求答案,因此他叫她“老女人”,他是想要讓她知道他相信叩真子這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想要讓她也跟着相信這個版本的故事。
這個版本是虛無縹緲的無稽之談,真正的版本卻帶了些驚悚和恐怖,相比較而言,當然是這個從大豐第一神棍叩真子口裡說出來的傳說更讓人容易接受,更容易讓人信服。不然鬼神都有了,秘藥也是可能有的。真正愛你的人會爲你的一切不合理找藉口、想理由,他眼裡看到的是你的痛和難,而不是你的缺憾與不足,她應該領情,他是真的爲她着想,有人能爲她做到這個地步,還要怎麼樣?
因此她也應該跟他保持步調一致纔不枉負他這一片心意,安怡仰着頭按着淚腺,讓差一點就要掉出來的眼淚縮回去,然後高高興興地告訴吳菁:“我要再去給師叔祖燒些紙錢,換點更美味的貢品。”
吳菁失笑:“去吧,去吧。”
雪更大,風更急,安怡看着謝滿棠書房裡透出來的橘黃色燈光,滿心都是溫暖。她推開房門走進去,把手裡提着的美味吃食放在謝滿棠的面前,看着他微笑道:“有人跟我說,想要抓住一個男人就要先抓住他的胃,這是我親手做的餛飩雞,你嚐嚐好不好吃?”
安怡看上去有什麼地方不一樣了,之前那種焦躁憤怒卻又有些悲傷無力的情緒徹底從她眼睛裡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寧靜的柔和,還有滿足跟快樂。整個人容光煥發的,讓人看着就忍不住喜歡。謝滿棠微微一笑,拉住安怡的手,示意她坐到他的腿上。
安怡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謝滿棠朝她張開嘴等着,安怡想了想,朝他靠過去,聽見他驟然變得急促起來的呼吸聲,便微笑着舀了一隻餛飩塞進去:“天冷,多吃點。”
謝滿棠憤怒地瞪着她,咬牙切齒地咬着嘴裡的餛飩,就像是在吃她的肉。安怡早跳起來躲到了安全的地方:“師叔祖還沒入葬呢。”
謝滿棠懶洋洋地往後靠了靠,輕啓薄脣,頤指氣使地道:“暫且饒你不死,喂來!”
安怡眉眼彎彎地舀起一隻餛飩,投喂進去。
窗外一片瑩白晶瑩,預示着來年一定是個大豐年。
雪下了整整一夜,張欣輾轉難眠,腳下捂着的、懷裡抱着的湯婆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她卻總是覺得冷。身旁的田均倒是熱乎乎的,睡得死沉,她本可以靠過去取暖,卻又覺得噁心了自己。想到曾經的和正在發生的,以及即將發生的那些事情,她一時憤怒一時憎恨一時快意,越躺越清醒,越睡頭越疼。
有人輕輕敲了幾下窗戶,兩短一長,張欣打了個激靈,輕手輕腳地坐起身來,雪光透過窗紙照在屋裡,能讓她很清楚地看到田均的臉,他仍然睡得那樣死沉香甜得讓她嫉妒。她想,他怎麼能睡得着呢?就好像那些事都和他沒有關係,全都是她一個人做下的似的。
張欣輕手輕腳地下了牀,披上厚厚的狐裘大氅,靜悄悄地走了出去。天還早,院子裡的其他人還沒起身,唯有廊上掛着的燈籠下垂手站着個僕婦,見她過來便靜靜地行了個禮,再低聲道:“奶奶,陳知善回家了,玄一真人也不見了。”
一陣刺骨的冷風吹來,就連厚厚的狐裘大氅也擋不住這徹骨的寒涼,張欣打了個寒顫,沙啞着嗓子道:“誰把他送回去的?”只要知道是誰把陳知善弄出去的,就能大致知道玄一真人的下落了。
僕婦爲難地道:“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養你們是做什麼用的?張欣控制不住地一陣憤怒,好容易纔將怒火壓了下去,僵硬着臉冷冷地道:“那要怎麼才能知道?”
僕婦訴苦:“人手不夠,還有好多事情之前都是桂嬤嬤辦的,她去得匆忙,也沒把什麼人可信,什麼人能用說清楚……”
張欣不想聽這個,憤怒地用力一揮手,惡狠狠地道:“我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出來。天亮你就去陳家!”
僕婦灰頭土臉地應了,再把另外一個消息傳給她聽:“尚書府那邊傳了消息過來,安憫回家了,是給人擡回去的,好像是生了什麼病。夫人的意思,是讓奶奶不要再動他了,現在家裡麻煩,事多……”
張欣打斷她的話:“什麼時候下人竟然能指使我做事了?”
僕婦不敢再說話,低着頭靜默不語。
張欣煩躁地瞪了她一會兒,沉聲罵道:“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滾!”也不管僕婦是個什麼神色,轉過身忿忿地進了屋,才跨進門檻,就看到田均躺在牀上靜靜地看着她,而她走之前特意擺放亂了的鞋子也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也就是說,他剛纔根本就沒有睡着,他還跑去窗邊偷聽她說話了。
這就是她一心想要嫁的男人!難言的無力和悲哀齊齊涌上張欣的心頭,她怕自己再多看田均一眼就會忍不住毒死他,便低着頭道:“你醒了?”
田均若無其事地道:“聽見外頭有說話聲就醒了。誰在外頭?”
張欣淡淡一笑:“底下人來報,說是安憫回家了,但好像是生了重病,有些不好。咱們稍後要不要去看看他?”
“好啊。”田均從善如流:“只是等會兒我還有事,得等我先出去把事兒辦了再去。”
“今日不是休沐麼?這麼大的雪,若不是急事就改個時候再去吧。”張欣走到立櫃前,開了立櫃查看稍後出門應該穿什麼衣服。
“是急事,去不了多大會兒就來了。”田均緊張地盯着她,生怕她發現她藏在暗格裡的東西已經被動過了。幸虧張欣很快就找到了稍後要穿的衣服,轉頭叫丫頭進來拿去整理薰香。
張欣也不再勸,回去繼續躺下,直接問他:“眼看着你我年歲不小,日後你打算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