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怨靈

宗蒿羣早在兩年前的車禍中就已經死了。

他並不是下身癱瘓,而是……他只剩下了半個身體而已。

在唐海祥的磁帶裡面,提到的“兩個活人”,就是指在蒿羣身邊的深槐和蒿霖。而黎英聽到的那如同是什麼在滾動的聲音,是推動輪椅的聲音。

兩年前,蒿霖帶着蒿羣,到E市著名的風景區,普漣山上旅遊。同時,那一天,黑色大地樂隊成功舉行了一次公開演出,有許多媒體都紛紛前來採訪,盛況空前,這也是這個樂隊邁出的第一步。

悲劇,就是這兩條平行線相交的那一刻開始的……

“你開……開什麼玩笑?約翰,我弟弟不是人?”

“當然了……你必須離開他,否則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蒿霖根本沒有反應過來,蒿羣明明就活得好好的,約翰怎麼會說出那麼奇怪的話來?

那個孩子,一直都很乖巧懂事,雖然剛出車禍的那段日子有些自暴自棄,但是他始終……

車禍?

蒿霖的記憶一瞬間被拉回了兩年以前的那個日子。

那一天,是蒿霖的博士論文被徹底重視,她針對諸多城市出現的超自然現象的研究分析,相當透徹,並且從精神和心理上給予了人們所可以信服的答案,當中也列有不少證明。而且她對於靈異的說法沒有完全否認。

所以,她帶着蒿羣,到普漣山上去慶祝。本來,是打算在山上露營個兩三天的時間的。蒿羣當時知道這件事情以後,也很是興奮。雖然他年紀還很小,有些事情不太懂,但只要姐姐感到高興,他也就會如同是自己的幸福一般。

開着向朋友借來的車子,就這樣,她帶着蒿羣沿着山路前往露營的地點。普漣山的山腳下有着好幾條環形的公路,而且路也多數不平坦,車子一直很是顛簸。

蒿霖當時就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地心口發悶,卻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蒿羣當時則興奮地擺弄着手上的遊戲機,表情很是專注。

這個時候手機鈴聲響了。

她戴上耳機,接通電話,問:“喂,請問是哪位?”

“這是宗蒿霖博士的手機吧?”

“嗯,請問你是……”

“您好!我是諾索蘭公司的開發部部長路深槐,可能有些冒昧……拜讀過您的論文,我非常欣賞你的見解,不知道能不能約時間見一個面?我想代表我們公司,和您談談,因爲我們公司很需要您這樣的人才。”

蒿霖記得諾索蘭公司是國內有名的民用科技開發公司,她是一個研究關於靈異和怪談現象的學者,在業務領域上應該沒有什麼涉及啊。

“路部長,你這樣……多少讓我有點突然……”

“啊,是我唐突了。不過我……”

“那好吧,明天,明天下午四點,我們約好見一個面吧。”

目前的蒿霖還是在進行研究工作爲主,想做一個自由職業者,目前美其名曰民俗學家,實際上是對靈異現象很感興趣。因爲她的才能,也不用擔心資金的問題,自然會有人贊助,經濟上沒有什麼問題。

不過,她主要還是個性比較隨心所欲,不喜歡被束縛。

終於到達了普漣山山頂的時候,天空卻是灰濛濛的,而且人也不多。風席捲着地面的落葉,周圍的氣氛,實在讓人有些不太舒服。

那一天……

蒿霖忽然從記憶中警醒過來,她此刻什麼也不想再去考慮,立即就朝門口衝去。而深槐則完全沒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抓起話筒就問:“喂?是約翰嗎?到底是怎麼回事?”

樂哲咬緊牙關遏制住自己想要抽菸的衝動。

他現在,一個人也聯繫不上了。只能獨自地坐在家中的地板上,苦惱地抓着頭,回想着剛纔娛樂公司打來的電話。如果還不能夠儘早給他們回覆,就會重新考慮和他們簽約的建議。

兩年前,樂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可以出名的機會,本來,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但是,在普漣山上,一切都終結了。

他可以發誓,那天他絕對是滴酒未沾。儘管很興奮,但他還知道起碼的底線。其他人雖然都是盡情地烤肉、喝啤酒和狂歡,他則只是抽菸而已。

盡興以後,大家才一起上車。只有他一個人是絕對清醒的。

下山的過程中,興奮的大家還在一起回想着演出時的高漲氣氛,一起唱歌。本來,那天晚上該是他們的夢想啓航的日子。可是……

普漣山那該死的下坡路!

靠近山腳下方的環形公路,下坡傾斜得很厲害,幾乎和水平成45度角。下坡的時候,就算是踩下剎車,車子也停不下來。所以他儘可能地讓車子開得慢一些。

“那不是我的錯……我明明已經踩了剎車了……”

車子內響亮的歌聲,將那原本可以聽到的口哨聲掩蓋住了。第一個注意到口哨聲的人是黎英,隨即,一個幼小的身影出現在了車燈前面。

那個時候……恰好正在下坡!

蒿霖那天晚上,和蒿羣吵架了。

本來是很開心地搭好了帳篷,但是,蒿羣卻是因爲打遊戲通關很不順利,心情一直不好,沒事找事地不給蒿霖好臉色看。本來蒿霖儘量讓着他,可是他後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做什麼都嫌東嫌西的。

“姐姐……如果上次你幫我買那本攻略雜誌的話,我就肯定能通關了,都怪你不好!”

同樣的話,說一遍也就算了,可是他反反覆覆地強調,令蒿霖漸漸開始惱火起來。蒿羣似乎看蒿霖一直忍讓他,越來越得寸進尺。其實他平時不是那麼不懂事的孩子,只是太喜歡打遊戲了。蒿霖感覺他有些過分了,於是終於說了句重話:“別說了!你非要我發火嗎?”

蒿羣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說:“我討厭你,姐姐!”

“好,你討厭我,那你也別吃東西了!”

“不吃就不吃!”

蒿羣就這樣耍小孩子脾氣,離開了蒿霖,居然直直地朝山腳下走去。

那是蒿霖印象中,唯一一次蒿羣如此蠻不講理。其實多數小孩都偶爾會有這種狀況出現,但是……蒿羣那唯一的一次賭氣,卻換來的是慘痛的結局。

樂哲終於忍耐不住,從乾癟的煙盒裡拿出一根菸來。

打火機的火苗,足足打了三次才冒出來。

在火苗和菸嘴即將接觸的剎那,他的心臟不停地猛跳着,彷彿他不是在點菸,而是在引爆炸藥的導火索一般。

終於,當煙霧飄散出來的時候,那慘痛的回憶又展現在他面前。

注意到口哨聲的黎英當時喊道:“那裡有個孩子在!”

他發誓,他可以發任何恐怖的毒誓,他在注意到那個站在路中間吹口哨的男孩時,是立即踩下了剎車的。但……那孩子居然正好就站在了下坡口。即使立即踩下剎車,車子也不會立刻停下來。而慣性的作用加上重力,孩子先是嚇得跌倒在地,隨即,輪胎就軋到了他的腿上。

恰好那段坡面居然很是平整,造成摩擦減小,那男孩的下半身就這樣被死死卡在了輪胎和路面中間!他幾乎叫喊,無法動彈,車子也停不住,就這樣……不斷地朝着下坡滑落下去!

車子內所有的人都驚恐地大叫,而樂哲一直死死地踩着剎車。

他的心,在當時已經幾乎被凍結了。

這段坡面,有將近一百米的長度。當車子終於因爲停下來的時候,大家立即走出車子去查看。

那孩子的嘴邊已經滿是鮮血,輪胎下面更是一股濃烈的血腥撲鼻而來。

他腹部以下的部位被死死地卡在輪胎下面,因爲這孩子比較矮小,所以雙腿被輪胎徹底地壓住,骨頭絕對是被徹底壓斷了。

“你沒事吧……喂,喂!”

大家手忙腳亂地把他從輪胎下面擡了出來,他的整個下半身,已經是血肉模糊了。他畢竟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啊!

沒有多久,他就徹底停止了呼吸。

“樂哲……我,我們撞死人了,我們撞死人了!”最爲慌張的就是劉之遠,他幾乎是抱頭痛哭失聲,而黎英則是一臉的呆滯。唐海祥還算冷靜,可眉頭也皺得很緊。仲健文看着臉色慘白的樂哲,用眼神詢問着他,該怎麼處理?

“健文……”樂哲咬了咬牙,終於下了決定。

“怎麼了?”

“後備箱裡……有個蛇皮袋對吧?裝一個這樣的小孩足夠了吧?”

“你……你打算做什麼?”

其他四人都很慌亂地看着他,漸漸猜測到他想做些什麼了。

“還有,我記得有帶備用輪胎。”

劉之遠頭一個反對道:“不行,我們得報警才行啊。難道要把屍體給埋了嗎?”

“報警?你開什麼玩笑!”樂哲指着在場每一個人,說:“想想吧,當初我們提出建立樂隊,放棄學業的時候,被多少人恥笑過?我們沒跟家裡要一分錢,出來闖蕩,看人臉色,在街頭和地鐵表演,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終於讓媒體注意到我們,可以讓我們黑色大地的名聲傳揚出去!你們知道如果報警意味着什麼嗎?現在的狗仔多精明啊,白的都能寫成黑的,到時候一見報,我們就全完了!別說夢想了,今後想擡起頭來做人都很難!”

他說的,是實話。

黑色大地的每一個成員,都是放棄了一切,來組建起這個樂隊的。在社會上討生活,有多麼艱辛,也都是心知肚明的。這個醜聞見諸報端後,即使最後他們沒有被追究責任,但是絕對會賠款,而且名聲也不可能不受影響。也沒有一家娛樂公司可能跟一個有污點的樂隊簽約,破壞其形象的。更何況,開車的……還是樂哲這個主唱,想要賴掉也不可能,因爲其他四人全部喝了酒,沒人能替代他假冒司機!

思索了半天,最後所有人都答應了。不,與其說是答應,還不如說是默認了。

於是,大家都開始幫忙,換好輪胎,再將那孩子的屍體裝進了蛇皮袋裡面,放入車尾箱。

根據旅遊手冊上介紹,普漣山西面有兩座相隔的斷崖,由一條吊橋相連,下面的水流非常湍急,如果把屍體扔到下面去,恐怕就沒那麼容易找到。

到達斷崖邊的時候,每個人心裡都還是有些猶豫。畢竟,這意味着犯罪啊!

劉之遠最後還是抱着反對的心態說:“樂哲……算了吧,畢竟不是我們的錯,當時的情況下,實在是沒有辦法的。我們每個人都會幫你作證的,然後求警察幫我們保守秘密,不就可以了嗎?”

“警察或許可以保守秘密。那受害者家屬呢?”樂哲指着車尾箱說:“這孩子的父母,肯定會和我們打官司要求賠償,交通法我還是懂的,現在不是錢賠多少的問題,而是肯定會見報。現在這個社會,哪裡有瞞得住的事情?我敢保證,那些記者肯定會不負責任地亂寫,到時候以訛傳訛,如何還原事情真相?沒有人會關心事實的真相,那些八卦的人,更喜歡看到的是醜聞!”

是的,他說的是事實。報警的話,就意味着他們今後樂隊生涯的斷送。如果他們已經是很出名的組合,那麼或許還有復出的可能。但他們還只是名不見經傳的普通樂隊,今天是第一次接受媒體採訪。

這個世界是殘酷的。就算我們報警,這個孩子也不可能復活。他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也要生活啊!良心,社會公德,這些東西能用來過日子嗎?

答案是,不能。

就算今後揹負着道德的十字架活下去,也比斷送夢想,失去生活的經濟來源要好。

沒有人能夠再反駁他的話了,因爲,他們何嘗又不是那麼想呢?

組建樂隊,希望唱出名聲,能夠一起成功,是大家多年來的夢想。爲了這夢想,大家失去的已經夠多了。周圍的人都等着看他們的笑話,而黎英的父母則是放下狠話,絕對不會給他任何經濟支援。

大家是共同扶持,把一塊錢掰成兩半用,拼命努力練習,纔有了今天的。

樂哲打開車尾箱,將蛇皮袋拖了出來。接着,他走上了吊橋。

“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如果有來生,你再投胎轉世爲人吧……欠你的,我下輩子再還給你吧!”

接着,樂哲將蛇皮袋扔入了吊橋下飛馳的水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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