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慌慌張張進了醫館, 看了看窩在躺椅中一臉慵懶的沈寂溪,又看了看蹲在地上一臉不滿正在撿藥材的夥計,一時有些語塞, 口中的“救命”也無影無蹤。
“方纔你不是在叫救命麼?”沈寂溪見對方不說話, 便開口問道。
那人愣怔了片刻, 終於回過神, 忙道:“哦……是……救命。請問這醫館的先生所在何處, 我家中有人患了急症,等着救命啊。”
沈寂溪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心裡也找不出自己哪裡長的不像先生, 於是拿眼瞧了蹲在地上的夥計一眼。夥計有些不情願的開口道:“這位便是弊醫館的先生。”
“啊?這麼年輕?”那男人有些吃驚,滿臉透着不信任, 當下便有些猶疑。
沈寂溪見狀道:“城南有年紀一大把的先生, 你去那裡喊救命便是, 莫要在此處浪費時間了。”
“這……哎呀,外頭如此大的雪, 路上難走的緊,若是到城南,不知道要走多久。”那男人糾結了半晌,心知別無選擇,便道:“勞煩先生跟我走一趟吧, 急症怕是等不得人啊。”
沈寂溪道:“什麼急症啊?”
那人三言兩語的將家中病人的病症描述了一番, 沈寂溪聽後頗有些不以爲然道:“急是急了些, 可一時半刻要不得人命。本醫館的規矩, 向來是病來就醫, 從未有醫去就病。”
“啊?那如何是好,小兒病已至此, 若是先生不屈駕就病,恐怕小兒等不及了呀。”那人一着急,大冷天立時便出了一腦門子汗。
夥計將藥匣子放好,見沈寂溪心意已決,便道:“你家離這裡又不遠,快去快回便是,莫要在此耽誤工夫了。”
男人還想再磨,見沈寂溪閉着眼睛連看都不再看他,氣的一跺腳便匆匆走了。
夥計見男人走遠,不解道:“這醫不就病的規矩,先生是何時立的,我怎的向來不知?”
“方纔立的,現下你知道了吧。”沈寂溪道。
“先生就不怕爲了這無端端的規矩,白白誤了人性命麼?”那夥計道。
沈寂溪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看夥計,道:“方纔我是先問的病情,才立的規矩。他家的兒子不過是冬日慵懶,有些積食,並無甚大礙。想來是他太過寵愛兒子,稍有不適便大驚小怪。”
“所以先生此舉是有意爲難他?”
“也不算吧。這城北僅有一家醫館,近來風雪大道路難行,若是我外出問診,醫館便無人坐鎮,如此一來,當真有急病的話,反而要耽誤了。所以,今日先將不外出醫病的規矩立了,天長日久大家都知道了,便不會有人再來請我外出診病。”沈寂溪道。
夥計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倘若當真是急病,先生也不破規矩?”
沈寂溪又看了他一眼,表情比方纔更加不滿,道:“若當真是急病,直接將病人送來,比找人來尋我更節省功夫,這規矩只會對病人更有利。”
“那倒未必,若是有些病症擔不得風寒,這一路上豈不是要加重了?”
“嘖……說你笨你還就真把腦子煮了吃了。”沈寂溪恨不得在夥計身上踹兩腳,但終究是耐住了性子道:“若是連這幾步路的風寒都擔不住,便是我去了也治不好。若是路上加重了病情,只要沒死,不過是幾味藥,行幾針的事兒。”
夥計依舊一臉的不服氣,心裡卻早已認同了沈寂溪說法,當下也不再與他拌嘴,繼續埋頭收拾藥櫃去了。
沈寂溪起身提筆草草寫了張方子,道:“照着方子抓三副藥,記得收銀子的時候,將今日那傷藥沒收的銀子一併算進去。”
夥計聞言下巴險些驚掉,半晌後道:“可是三日尚未過,這診金……”
“就說你沒腦子。”沈寂溪搖了搖頭,起身出門將那“三日內不收診金”的牌子摘下來,隨手丟到了櫃檯裡頭的角落。
夥計:“……”
說話間方纔的男人便帶着“病人”進來了,後頭還跟着兩個家僕,一路小心的攙扶着“病人”。
“先生,我將小兒帶來了,您快些給看看吧。”那男人顯然別無選擇,雖然不滿沈寂溪所謂的規矩,但終究是關心兒子的病情,於是便依言將孩子帶了來。
沈寂溪瞄了一眼病人,見對方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顯然平日裡養尊處優的,身材極爲肥胖,又因着不愛運動的緣故,身體虛浮無力。
“將他扶到屏風後頭吧,其他人在外頭候着。”沈寂溪道。
兩個家僕依言而行,那孩子哼哼唧唧的看着自己的父親,顯然有些害怕。那男人見兒子的樣子,一時心疼不已,眼圈都紅了。
“好啦,又不是什麼大病,你在外頭候着便是。”沈寂溪道,隨即又對夥計吩咐道:“阿南,將銀針取來。”
那男人想跟着過去,被阿南攔下了,只好在屏風外頭火急火燎的繞圈子。
沈寂溪有模有樣的給孩子號了脈,發覺對方卻如自己所料,不過是吃幾副藥調理一下便可。
阿南取了針遞給他,他將裝銀針的袋子鋪開,擡手對着那孩子的頸窩一紮,那孩子欲放聲大哭,卻幹張嘴沒有聲息。
沈寂溪一臉的慈眉善目,笑眯眯的道:“乖孩子,聽話,不許亂動,不然這銀針扎錯了地方,可就不好了。”
阿南一臉無語的看着沈寂溪,無奈的上前固定住孩子的身體。那孩子或許是被嚇到了,並沒有肆意掙扎,左右也哭不出聲音,只是默默的流淚。
那孩子的爹原本有些心急,但並未聽到孩子哭聲,便也稍稍心安了些。
沈寂溪面上有些隨意不羈,但行起針來還是像模像樣的,阿南在一旁輔助,直至他將針都收起來,纔將穩着孩子的手鬆開。
“乖孩子,不錯,可以回家了。”沈寂溪本想捏捏那孩子的小胖臉,但見對方一臉的鼻涕眼淚,又訕訕的收回了手。
孩子的爹見沈寂溪一臉嚴肅的從屏風後走出來,緊張的道:“先生……”
“沒事了,取幾副藥回去,待藥喝完便可大好了。”沈寂溪道。
“爹……”那孩子隨阿南從屏風後出來,看見自己的爹,不禁委屈的想控訴,被沈寂溪拿眼睛一瞪,頓時又將話憋了回去。
“哎呀,面色卻實是好了許多,氣息也均勻了。”那孩子的爹反反覆覆看了孩子半天,見孩子病症好轉,心中大喜,忙對沈寂溪千恩萬謝了一番。
阿南這時候將包好的藥遞給隨行的家僕,依沈寂溪的吩咐收足了銀子。
“小兒這次有驚無險,多虧了先生妙手回春,不成敬意,請先生收下。”孩子爹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道。
沈寂溪看着那銀子一愣,阿南在一旁急忙伸手接過道:“藥一日一副,一副喝三回,喝完便可大好了。”
那人又做足了禮數才帶着孩子和家僕離開。沈寂溪看了一眼阿南手中的銀子,沒有說話。
“咱們一個月便只看這一個病人就夠了,是不是將那免診金的牌子再掛回去?”阿南問道。
沈寂溪看了他一眼,心道,這人不僅沒腦子,還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