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毒血·下

這人體內有沈寂溪的血,他們將沈寂溪殺了?沈長易聞言剛要炸毛,但看到沈喧的樣子,他立馬就恢復了冷靜。他們兩個人,不能都失去理智。

“他們怎麼會知道……”沈長易一語道破天機。

沈寂溪的體內有血疫的解藥,此事外人不可能知道,除非沈寂溪自己說的。他要……求死。

沈喧得出這個結論以後,也快速的恢復了理智,他望着詹左右旁邊的詹荀道:“此人服了不該服的東西,血疫解了,可是……活不到天亮了。”

詹荀聞言一愣,低頭望向詹左右,對方已然神志不清,嘴脣眼睛都透着黑氣,顯然是中了毒的跡象。

“他服的東西,從哪裡來的?”沈長易問道。

詹荀擡頭望了他一眼,手中握着詹左右的手沒有回答。

沈長易見他不答,四處瞅了一遍,最後鎖定了章煜腰間的長刀,上前一把抽出,指着詹荀道:“他在哪兒?你們把他怎麼了?”

章煜見狀挑了挑眉,不由自主的望了一旁的沈喧一眼,見對方一派淡然,對沈長易的舉動好似不以爲意,方纔的慌亂也早已不見蹤影。

“不說我便殺了你。”沈長易對着蹲在地上的詹荀恐嚇道。

沈喧實在看不下去,搖了搖頭,上前從對方的手中拿過刀還給章煜,靠近詹荀沉聲問道:“還有旁人服了……那個麼?”

詹荀沒有擡頭,依然握着詹左右的手道:“只有左右……和我。”

“爹。”

沈喧眉頭一鬆,隨即聽聞門口傳來了沈寂溪的聲音。

衆人循聲望去,便見沈寂溪揹着個竹簍子站在門口,衣衫又是爬山又是爬樹早已有些襤褸,頭髮也沒有整理,亂糟糟的。手腕上的傷口,只有沈喧注意到了,不過面上的幾道血痕,卻是讓沈長易看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心疼的不得了。

“叔……”沈寂溪叫了沈喧沒得到迴應,快步上前奔着沈長易而去,對方剛欲迎上去,卻被沈喧搶先一步,擡手一個大耳瓜子扇了過去:“胡鬧”。

詹荀:“……”

沈寂溪:“……”

沈長易:“……”

捂着半邊火辣辣的臉,沈寂溪低着頭有些想哭,卻又覺得氣氛不對。而且此時沒有睡覺,也沒有做夢,哭的話,有點說不過去。

沈喧教訓完了兒子,開始做自己的分內之事,給詹荀號脈,此人若是服了沈寂溪的血,早晚也是個死。

沈長易終於在沈寂溪尷尬的想鑽地縫的時候,過去一把摟過對方按在自己懷裡,眼角又掛起了那抹笑意。

章煜立在一旁聳了聳肩,方纔拿着自己的刀喊打喊殺的炸毛鬼,瞬間化身慈母了。

沈家人團聚了,在一片死氣沉沉血腥氣氾濫的詹村。

詹荀揹着詹左右的屍體徑直去了村北的祠堂。詹荀服了沈寂溪的血解了血疫,卻奇蹟般的沒有毒發,這歸功於那枚夾雜着沈寂溪口水的藥丸——萬草丹。

萬草丹並非當真由一萬種草藥煉製而成,只不過比百草丹複雜了許多倍,而且用的藥材極爲名貴,煉製也極爲複雜,服之可解百毒。

這萬草丹世上一共也沒有幾枚,因煉製所需的幾味藥材太過稀缺。沈喧將僅有的幾枚交給了老六保管,因爲老六是沈寂溪的專屬夥計。

自幼,沈寂溪的衣食住行都是老六在打理,沈喧負責醫館的生意,沈長易負責管錢和打賭。

“藥瓶呢?”老六一臉面癱相,沈寂溪這幾年是看得煩煩的了。

“丟了。”沈寂溪坐着不言語,沈長易在一旁給他的臉擦藥。

老六拿着手裡的藥瓶猶豫了半晌,道:“只剩這一枚了,我收着吧。”此刻他面上雲淡風輕,心裡卻在爲那隻玉瓶暗叫可惜。

兩隻小玉瓶是沈長易花了大價錢買的,因爲他覺得萬草丹這種名貴的藥應當用襯得起的瓶子來裝。如今被沈寂溪這麼大手一揮,不但將藥送了人,連瓶子都丟了。

那隻被老六念念不忘的玉瓶,此刻正在詹荀的手裡握着。

他立在村北的祠堂裡,裡面是今日士兵們幫忙收斂的村民屍體,一共二十七具,包括詹左右在內。

疫病到了中後期,死亡的人數增加的越來越快了。

士兵們澆上火油,點燃了屍體。

詹荀立在那裡,擡手想要將玉瓶丟入火中,卻又收了回來。

那晚沈寂溪以口喂藥給他,玉瓶掉到了他手邊,迷迷糊糊轉醒的他下意識的便將玉瓶撿了回來。

那人爲何要將自己的血能解瘟疫之事告訴詹左右?當時他眼睛看不見,或許誤將左右認成了自己。

告訴自己此事,是想看自己會不會出賣他,拿他的血來救村民麼?若當真拿他的血來救,村民們血疫倒是解了,可會比先前死的更快。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章煜難得的像個大家長一般,拍了拍詹荀的肩膀。

他將玉瓶揣入懷中,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沈先生給大家服了百草丹,與疫症無解,但可以少受些苦,去的平靜一些。”章煜道。

“嗯。”詹荀依舊沒什麼說話的興致,出神的望着前方着得正旺的火。

章煜掩了掩鼻子,饒是他在戰場上殺敵無數,如今近距離聞着數十具屍體燃燒的味道,仍是有些反胃。不過,眼前這少年,卻沒有任何異樣,一臉的冷清,讓他不禁有些失神。

太像了。

這少年的神態,如炬的目光,那股子對生死的淡漠,都像極了那個人。

“往後,你是如何打算的?”章煜鄭重其事的問道。

詹荀搖了搖頭,詹村不在了,他沒有親人,也沒有牽掛的人,去哪兒又有什麼分別呢。

“從軍吧,跟着我,上戰場殺敵。”章煜重重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詹荀聞言目光一亮,隨即又暗淡了下去。

他從前是想過從軍的,可是左右爲此哭了好幾天,他也實在放心不下詹村,老的老小的小,於是便打消了那個念頭。

二叔說過,待自己老了,詹荀是要當村長的,所以哪兒也不能去。如今左右不在了,詹村也沒了。

章煜挑了挑眉,嘴角一勾,有些惋惜的心道,這少年明明生來是個殺人的修羅,卻偏偏在這一方田地裡磨掉了血氣,瞻前顧後,拿不起放不下,當真是可惜。

不過戰場是個什麼地方,縱然是個糯米球,也能錘打成利刃,更別說這種天生的噬血種子了。

一名士兵跑過來,在章煜耳邊說了句什麼,章煜點了點頭,上前又拍了拍詹荀的肩膀,道:“少年人,路還長,不着急,慢慢想。”

章煜臨走又意味深長的看了詹荀一眼,對方仍一臉漠然的立在那裡,彷彿要在火光裡尋到什麼丟了的東西,又好像在用生命和什麼東西告別。

一路穿過死氣沉沉的詹村,章煜被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攪得胃裡有些翻騰,暗道這差事可比上陣殺敵苦了不知道多少倍。

還是提刀縱馬在敵人身上血裡來,肉裡去的痛快。

回到駐地,便有士兵彙報了詹村的現狀,全村活着的人還有五十二口,其中大多都到了疫症的中後期,半數以上活不過十二個時辰,最輕的還能活個四五日。

這些情況章煜都有預料,倒也不以爲意,不過有一件事讓他頗爲意外,村裡有一個五歲的孩童,並沒有染上血疫。

沈喧握筆在書案上記着不知所謂的東西,沈長易沒有算盤珠子,百無聊賴的坐在一旁遠遠的望着院子裡的一大一小,眼角滿是寵溺。

“先生說的那孩子,便是他?”章煜隨着沈長易的目光看去,院子裡那小小的身影圍在沈寂溪旁邊,活力四射的讓沈寂溪一再炸毛。

“這孩子倒是可愛,不如我們領回去養着吧。”沈長易面上洋溢着母性的光輝,耀得章煜有些失神。

埋頭的沈喧擡了擡頭,尚未置評,便感覺到一股殺氣從院子裡直射而來,正是衝着一臉人畜無害的沈長易。

“不行。”院中的沈寂溪突然衝着屋裡怒吼了一聲,惹得院門口的兩名士兵忍不住探頭探腦的張望。

好在村民們在領了百草丹之後都各自回了家,否則這一吼可要擾民了。

“好吃~~”一聲軟糯的童聲傳來,沈寂溪回身一望,毛都豎了起來,忙伸手去摳那孩子的嘴巴,奈何對方嘴快,已經將口裡的東西嚥了個乾淨。

“你……”沈寂溪望着自己晾在院中的磨盤上的失語草,又望了一眼那個偷吃的小混蛋,恨不得一巴掌便要拍上去。

“怎麼了?”沈長易一臉好奇的走出來。

那孩子一臉無辜的望着沈寂溪,又看看沈長易,下一刻便捂着喉嚨開始在地上打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