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陣子程浩的日子並不好過,看着手中的銷售報表不由深深蹙眉,業績實在是讓人頭疼。
要再這麼下去,想的問題就不是怎麼賺錢,而是該怎樣止損了。
公司的大樓裡也安靜地讓人心慌,除了幾個重要的業務主管,其他的人也在陸續休假中,項目幾乎都停工,只是維持着公司的運轉而已。
每天的**確診患者和疑似病例不再是幾個、十幾個,而是幾十個,上百個。
程浩嘆了口氣,揉揉額頭,然後收拾東西離開辦公室。
程浩走在空蕩蕩的大街上。
曾幾何時,北京的街道也是這樣空曠,那時天還很藍,空氣也很新鮮,不會懸浮着微塵顆粒,將城市籠罩在一層厚厚的灰霾裡。
程浩沒有開車,享受着這難得的安靜。
他在街上踱步,看着這藍天白雲,感受着春末的溫暖氣息,要不是這場傳染病,還不曾有時間停下來體會這樣的閒散。
在不知不覺間他走到地鐵口旁,然後慢慢走進去,毫無目的,只是在不知不覺間走了進去。
地鐵裡的人也少的可憐,這在往日簡直是不可想象。列車廂裡零零星星的人戴着口罩,人與人之間隔着很遠,目光都有些呆滯。
想想也能明白,要不是有要事,在這個時候是不會有人願意乘坐這種封閉的交通工具的。
雖然空座位很多,但是程浩並沒有坐下,而是攀着一個扶手站在角落裡。
突然想起那時就在這樣的車廂裡擠滿了人,那個小小的女孩子一手拉着一個拉桿旅行箱,把身子弓起來,想在這片擁擠中給自己騰出一個位置。
還記得她白瓷似的肌膚與寶石般漆黑的眼眸,還記得頭頂的換氣扇將她的髮絲捲起,在嘈雜的環境中那縷髮絲輕輕的飄動,反而讓人聯想起清澈平靜的湖面上,盪漾起的層層波光。
出了地鐵,程浩掏出手機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電話號碼,卻不知道該打給誰。每個看似親密的號碼在此刻爲什麼突然覺得那樣遙不可及。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就像一輛擠滿人羣的地鐵,看似人與人之間貼的那麼緊,可是距離卻遙遠的令人生畏。
他輕輕按下幾個數字,就像進入地鐵那樣無意識,突然他看清那個號碼,又慌忙終止自己不着邊際的行爲。
其實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有聯繫那個丫頭了,最多隻是用短信相互報一聲平安。
他猶豫着又把號碼按下去,然後在一半的時候又掛斷,是的,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程浩第一次覺得世界空的讓人這樣害怕,公司空,街道空,地鐵空,連家裡也那麼空。
寂寞的感覺在一點一點吞噬着他,他卻無力擺脫,感覺就像在泥沼中掙扎。
平日裡總有地方可去,總能在燈紅酒綠中找到慰藉,可是現在不行。
雖然這個城市中有一大半人每天的生活都等於在慢性自殺,可死神真正找到頭上來的時候,所有人還是害怕的,還是知道身體纔是最重要的。
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會有所收斂,會變得小心翼翼。
程浩坐在牀上,看着那個大大的抱枕,想起自己發高燒的那個晚上,想起在那個最恐怖的夜晚亮起那道明亮的光,感覺她渾身上下都被籠罩在一種光芒裡。
說不清,道不明,那道光看不見,卻一直閃耀在他的內心裡,想起那道光對他說:
“害怕,所以不能走。”
程浩翻了個身,更緊地抱住那個抱枕,舉着手機看着那個電話號碼又開始猶豫不決。
其實他知道,她不來是對的,他也沒有理由讓她來。
她真的還是個小女孩,也是那樣膽小,也是那樣惜命,也會認認真真消毒,做好一切預防傳染病的工作。
雖然可以在瞬間強大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但事後還是嚇得哇哇大哭。
這個時間的確不該來市區,雖然自己是那麼渴望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晶瑩剔透的眼睛,但是,還是不能對她說出“我想你”那三個簡單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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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新聞循環播放着**疫情,趙劍靈皺皺眉,將電視關上說了聲“真煩!”然後趴在牀上。
向小園坐在另一張牀上,抱着英文詞典背單詞,現在反而覺得空閒的時間很多,都可以拿來學習。
“你說我怎麼就那麼笨?怎麼就沒想起來帶幾本書呢?”趙劍靈哀嘆起來。
“你是該把你那套二十四史背過來,一般的書也不夠你看的。”小園笑着調侃她。
劍靈不理她,趴在牀上哼王菲的“紅豆”。
“等到風景都看透,也許你會陪我看細水長流……”
她總是喜歡哼這首歌,還總是喜歡哼這一句。
哼了一會兒,覺得無聊的緊,劍靈又把電視打開亂換臺,一直撥到音樂臺正在重播新年音樂會,她纔沒精打采地看起來。
小園看她煩躁地抓耳撓腮,不覺有些好笑,於是合上書衝她笑道。
“我不看書了,跳舞吧!”
劍靈立刻興奮起來說了聲:“好啊!”就急忙穿上鞋,對小園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在窗邊小小的空間那裡,兩個女孩伴着約翰施特勞斯的圓舞曲旋轉起來。
在還記得在單位簡陋的禮堂裡,每逢週末大家都會去那裡放鬆,在那裡跳舞。
就是簡單的慢三、慢四,女孩子們不好意思跟男生跳,於是一些個子高的女孩自發跳男步。
舞跳得最好的當然還是鍾原,趙劍靈跳得也不錯,每次都是她們帶着小園跳。
向小園很靈,許多東西都是一學就會,慢慢的還能帶着盼盼跳。
自從週末住在程先生家裡,向小園已經很久沒有去跳舞了。
還記的在簡陋的禮堂裡,沒有繁複的裝飾,沒有華麗的燈光,甚至連音響都有些沙啞走音,鍾原和趙劍靈在最前面做着示範,樂意總是跟不上節拍。
大家就這樣笑着,跳着,不需要華貴的衣服,不需要奢華的氛圍,不需要觀衆,只是這樣就覺得很快樂。
真的,發自內心的快樂。
趙劍靈擡高手臂,小園扶着她的指尖輕輕旋轉,舞步輕盈。
伴着圓舞曲的音樂,那種感覺很美妙就像在雲端漫步。
“呼……”一曲結束兩個女孩倒在牀上對視着。
小園的眼睛如曜石般漆黑,不仔細看幾乎分不出虹膜與瞳孔;劍靈的眼睛如她的髮色一般,是淺淺的琥珀色,總是像盪漾着一泓秋水。
她們互相看着突然大笑起來,不知爲什麼就是很想笑,很久都沒有這麼痛快了。
一直以來的恐懼好像都得到釋放,其實最初的恐慌原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