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園嚇得動都不敢動,僵直了肩膀,就這麼捧着他的額頭。
他弓着身子,自己能看見他後背的肩胛骨,就這麼埋着頭在自己的懷裡。
她不明白程先生爲什麼會這樣,他第一次放下高貴的頭顱,將自己的背面交給別人,樣子好像一個孩子。
他的手攥着自己的手背,自己的手心裡託着他的額頭,不知是他額頭的汗,還是自己手心裡的汗,全都黏在一起。
溼溼的,皮膚都粘連着,就怕拿開手皮膚好像都會被撕下來。
不知道這樣的動作保持了多久,小園覺得手臂已經不像自己的,手指也僵硬的不會動了。
程浩這才慢慢擡起頭,衝她笑笑。
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眼睛裡很乾淨,只是微笑,很單純的微笑。
小園使勁扯扯嘴角,露出那種近似於笑的表情。
不知道是驚愕,驚嚇,還是驚魂不定,總之道歉也忘了。
“去睡吧,不早了。”程浩站起身。
爲什麼在她面前,總是要表現出脆弱的一面,爲什麼要把這些話說給她聽,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所以只能背對着她,不想讓她在此刻看見自己的臉。
_тTk an_c ○
“程先生……我收回我的話!”
看着程浩就要邁出門的一霎那,小園突然大聲喊起來。
“您不是冷血動物,我說錯了,我向您道歉!”
程浩只是微微停了一下,,沒有回頭,繼續走去,好像什麼反應都沒有。
向小園看着自己依舊顫抖的雙手,是的,他的額頭是熱的,他的心怎麼可能是冷的?
他怎麼可能是個冷血動物呢……
程浩站在窗邊靜靜吸着一根菸,臥室沒有開燈,只有戶外淡淡的光反射進來,將他的影子拖得悠長。
他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對她講那些話,爲什麼要解釋,要澄清,難道只是因爲她說自己是“冷血動物”?
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做出那樣的舉動,那種行爲他根本解釋不了。
解釋不了自己的行爲,也解釋不了心裡的感受。
像一個受傷的孩子在尋求庇護,更像一條千瘡百孔的破船在暴風雨時,去尋找一個避風的港灣。
外面的光暗下去,他知道樓上熄燈了。
其實有很多事,他都沒有對她說。
比如說,在董事會上那些人含沙射影說薛澄失蹤是自己的陰謀,自己早做好了謀權篡位的準備;比如說,蜂擁而來的記者每天都對自己圍追堵截,自己常常在躲避中疲於奔命;比如說董事會的幾大股東面似平和的找自己談心,隱喻着自己到了該重新站隊的時候;比如說,一些膽小的投資商紛紛撤走項目投資,甚至不惜賠償不菲的違約金;比如說,有許多雙眼睛在暗處觀察着自己,等待着看自己如何收場……
這些他都沒有對她說。
那是一個她根本沒有見過的世界,是在所有浮華與利益背後的黑暗世界。
一霎那天堂,一霎那地獄。
只有血雨腥風,只有你死我活,沒有寵辱不驚,雲淡風輕。
只希望她的永遠接觸不到這個世界陰暗的角落,只希望她的世界永遠都是這樣單純透明。
就這麼一直簡單的,傻傻的過下去……
第二天,小園上課,程浩不在家。
向小園靜靜地抄着筆記,劉勇沒來,要連他的那份也也一起抄下來。
老師通知了畢業考試的時間,還有下個禮拜要照畢業照。
這麼快就要畢業了,小園竟然有些茫然,以後再也不用忙忙碌碌來回奔波,可是一下鬆懈下來,心裡竟然空落落。
回到宿舍鍾原她們正在泡糉葉和糯米,原來端午節就要到了。
晚飯後大家坐在一起用五彩線纏彩糉,小園也沒有一個人窩在宿舍複習功課,而是陪着她們一起纏。
端午節歷來是送五毒的日子,大家把對健康平安的祈禱都纏在彩糉裡,希望像今年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要有了。
五彩的絲線纏在菱形的小紙糉上,很快,一個個色彩斑斕的彩糉,躺在紙盒裡。再由鍾原把它們穿起來,掛上鈴鐺,做成風鈴,替換下去年窗邊已經褪色的那些。
“我想留兩個做鑰匙鏈。”
小園笑着留了兩個,這兩個她纏的最用心。
“對了,這幾天怎麼沒見到唐先生啊?”鍾原纏着線問了一句。
樂意冷笑一下:“怕是新鮮勁過去了,還真指望他紮根在這裡啊?”
盼盼皺起眉:“那還給他留糉子麼?他真的不來吃嗎?”
樂意翻翻白白眼:“省省心吧,人家也不稀罕!你呀,白操心!”
聽她們議論唐淵,小園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線一下被拽斷了。
****
向小園捧着那兩個彩糉,裡面發出淡淡的清香。
做糉心的時候裡面被添滿上好的艾絨,那些都是這些女孩踏着露水親手採摘,又親自晾曬的。
因爲**的原因,今年的端午過得特別隆重。女孩們帶起了彩繩編織的手鍊,髮辮上也繫上用彩繩編的髮帶。
衣服都用艾蒿薰染一遍,還特地把艾草灰鋪在地上讓大家都踩踩,說可以去黴運。
電視上天天報道着患者出院,沒有新增病例的好消息。
疫情終於要過去了,大家盼了那麼久,終於過去了。
……
很快又傳來好消息,趙劍靈被評爲先進個人和抗擊**的優秀工作者受到表彰。
等**疫情在國際上宣佈解除後,她會代表這幫年輕工人去局裡接受嘉獎。
這陣子劍靈最忙的就是選衣服,到底穿什麼衣服好,成了令她頭疼的事。
大家都笑她明明知道要穿工作服還瞎忙個什麼勁,可她非說要去露臉,不上臺的時候也不能灰頭土臉。
於是大家都笑她好了傷疤忘了疼。
其實劍靈那麼漂亮,思考穿什麼衣服更好看本就是一件多餘的事。
趙劍靈不理她們,比着衣服問小園:“好不好看?”
小園點點頭:“好看!”
只有她知道,在劍靈穿着睡衣,隔着厚厚的防護玻璃,望着自己掉眼淚的那個時候。
她一定以爲這一生恐怕再也不會有機會,穿上漂亮的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