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沁渝一路飛車到達弟弟馮瀚澤的公寓, 因爲他的手機還是一直無人接聽,而門鈴按了足有兩分鐘也沒人前來開門,於是她只好拿出自己之前偷偷配好的鑰匙打開了門。
映入眼簾的室內竟是意外的異常整潔, 看來平常安若素一定是經常打掃的, 空氣中甚至都能輕而易舉的聞到一股子清新的味道, 但是很顯然, 她現在可沒有那個心情去體味這一些。
“瀚澤, 瀚澤……”她一路喚着弟弟的名字,一路走進去。
當她終於在餐廳門口看見馮瀚澤的時候,他正整個人趴倒在地上, 右手向前伸直着想要去夠地面上的一小顆白色藥丸,馮沁渝頓時整個人驚起一片, “瀚澤!”未作多想, 而是迅速地從地上拿起那顆藥丸就往瀚澤的嘴裡放了進去, 此時她也已經無法顧及髒不髒了,想都不用想她也知道那一定是救命藥丸, 然後,她再用力地扶起了瀚澤的身體,讓他躺平在自己已經跪坐在地的大腿之上。
快速解開他的衣釦,再用手熟練地輕輕按摩他的胸口,一下, 兩下, 綿長而又輕緩, 嘴裡則在不停地叫着瀚澤的名字, “瀚澤, 深呼吸,深呼吸瀚澤, 你可以的……”
直到此時,纔有機會看清弟弟的臉,雪一樣慘白的臉上,現在只餘了脣上的那一抹深重的紫,看上去真是一點人色也沒有了,而底下的呼吸聲也已幾不可聞,這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越發像是一隻快要飛離出世的蝶。
馮沁渝忽然心頭一慟,差點就要流出淚來。
她就那樣抱着弟弟的身體,手裡的溫度,有漸漸消失的感覺,像極了多年之前她立在母親的病牀之前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的情景,那情景,她曾經暗暗發誓再也不想看到第二遍的,但現在,她卻要親手抱着她的弟弟再一次目睹麼?
她的手,還在繼續一下一下努力地按摩着,可是懷裡的馮瀚澤始終仍是雙目緊閉,而且呼吸也是有一下沒一下的,讓人覺得,說不定下一個吸氣之後,他就不會再有氣呼出來了。而這情景,因爲曾經也在三年前讓馮沁渝就驚心動魄地經歷過了,所以此時愈發令人恐懼。
“瀚澤,醒過來,姐姐相信你可以的,醒過來,好麼瀚澤?”她繼續這麼呼喊着,可是聲音裡,卻已明顯帶上了難以控制的顫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呃……”在發出一聲猛烈的嗆咳之後,馮瀚澤終於睜開了他的眼睛。
“……姐……”他滿是詫異地這樣喊了一聲,可那聲音也已經虛弱得讓人分辯不清他的意思,“……你,怎麼,會在這裡……”他幾乎是每說一兩個字就得喘一喘,表情痛苦不堪。
馮沁渝咬了咬脣,沒有回答,而是顧自問,“怎麼樣,藥起效了嗎?現在有沒有好一點了?”
馮瀚澤閉了閉眼睛,困難地嚥了咽口水,“……我,沒事……”
馮沁渝定定地看着他,半晌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只是有種心痛的感覺,像是黑夜中的惡魔之手一般,抓得讓她有些窒息。
又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馮瀚澤的臉色這纔算是有些迴轉了,於是他再度睜開了眼睛,想要強撐着坐起來,見這情景,馮沁渝只好扶着他慢慢地移坐到牆邊去,可正當她剛想要站起身幫他倒杯水什麼的,她的右手,卻又冷不防的被馮瀚澤一把給拉住了,“姐,等等……”
“我得打個電話給再橋,然後送你去醫院……”她有些着急地說。
“不用了姐……”馮瀚澤虛弱地擡起頭,目光淺淡地望着姐姐,“我再坐坐就好了,不用去醫院……”
“你不要這麼任性好不好!”馮沁渝一聽這話,整個人就像快要抓狂起來一般地對着他大吼了起來,“什麼事情都不及自己的身體健康重要你知道嗎……”
“我知道……我知道啊姐……”馮瀚澤輕輕喘了喘氣,還是吃力地擡着頭看着姐姐,然後費勁地扯起一道微笑,“可是現在,我真的只想,靜靜地坐一坐,好麼,姐姐……”
直到馮沁渝不再反駁也沒有再動,馮瀚澤才放開了手,閉起眼睛用力地調適自己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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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馮沁渝終於再度出聲,“瀚澤……苒苒她,醒了。”
馮瀚澤聞言便一下子睜開了眼睛,聲音裡有些控制不住顫抖的激動,“是麼,苒苒她醒了!她怎麼樣?情況還好麼?”
馮沁渝轉回頭,定定地看着弟弟的臉,久久不語。
面前的這道疲累而又蒼白的容顏,突然間奇怪地讓她有一種神志不清的感覺,於是她忘記了,她究竟,曾經最喜歡過的,是弟弟的哪一張臉。
是小時候常常悄悄地站到自己的身邊,想要偷看她正在看的書,然後被自己發現後就無情地責罵了他的那一張無辜卻又委屈的可愛的臉呢,還是他偷偷瞞着父親用攢了一整年的零花錢買下了第一架相機後在花園裡拍下了他的第一張傑作時的那一張欣喜卻又驕傲的青春的臉?不記得了,通通都不記得了,關於姐弟之間的那種情感,最近的最近,都正在慢慢地無情地消逝當中,快得,讓人幾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姐……”底下的馮瀚澤再度輕喚, “送我去醫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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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沁渝眉頭一蹙,反應迅速地蹲下身來,“怎麼了,還是很難受嗎?”
馮瀚澤搖了搖頭,“我想去看看苒苒,而且……而且,素素也在那裡,我怕……”
“你怕?你怕什麼?”馮沁渝沒好氣地應,“怕醫院裡的那些人,怕我們,會把安若素吃掉不成?”
“姐……”馮瀚澤蹙起眉頭,“姐姐爲什麼就不喜歡素素呢……”
“可我爲什麼要喜歡她呢?”馮沁渝憤憤地搶白道,“三年前把你留在了鳳凰山而徹底拋棄馮家的人是她,讓你爲了照顧她重病的弟弟甚至到了賣相機賣血的地步的人是她,害你因爲過度勞累而誘發了心臟病的人也是她,就她這樣的人,姐姐憑什麼要去喜歡她?”
“可是我愛她啊姐姐……”馮瀚澤微微嘆了口氣,“就算是愛烏及烏呢,姐姐也不能因爲我而接受她嗎?難道說,或者姐姐根本就連我也是不喜歡,所以……”
“所以什麼呢瀚澤?”馮沁渝一聽這話,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越發地複雜陰鬱了起來,“原來姐姐的感情,在你眼中只是如此的嗎?”
馮瀚澤搖了搖頭,“姐……我真的,很累……很累,你知道嗎?”說完這句,馮瀚澤的呼吸聲就有些隱隱地變重了起來,“我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些什麼……三年前我雖然回來了,但姐姐也知道那只是一個軀殼而已,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我究竟是爲了什麼而活着的,我活着,究竟有什麼意義呢?”
馮沁渝咬着嘴脣不語了。
“我,真的很愛素素,姐,你能理解這種感情嗎?”馮瀚澤擡起眼睛望着馮沁渝,目光顯得有些迷離,“素素給我的,絕不僅僅是你們眼中看到的那一些,更重要的,是她給我帶來的精神激勵,是一種令我可以瞬間清晰目標的力量姐能懂嗎?所以我,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她,我,只想好好地愛她,好好地疼惜她,給她所有我能給予的一切,哪怕,只是安靜的一刻相守。可是,可是……”說到這兒,馮瀚澤低頭喘了喘氣,聲音忽然間就變得有些飄渺了起來,“可是最近,我卻,一直在傷害她。”說完,馮瀚澤再度皺了皺眉,然後就猛的低了下頭,微微地悶哼了一聲。直到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又擡起頭來繼續說,“因爲苒苒的事,我現在就連一句抱歉的話都覺得沒有臉跟素素說,只要一想到這個,只要一想到我已經因此給她造成了痛苦與傷害,我就比死還要難過!……可素素卻什麼都沒說,還是一直,一直那麼相信我支持我,就算明知道會被你們罵會被你們趕,也堅持着要替我去醫院照顧苒苒,我想不通,你們還有什麼樣的理由,覺得這樣的她,是不該被喜愛的……”
說完這一大串,馮瀚澤終於是有些支撐不住了,突然間大大地□□了一聲,然後就死死地扯住了領口側倒在地,痛楚地皺起整張臉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來……
“瀚澤!瀚澤!瀚澤!……”這次,馮沁渝終於整個人失控地崩潰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