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可晴心神微蕩,視線再次落到那幅畫上,男人的側影,與薜誠有幾分相似。
方可晴掩飾住內心的波瀾,輪椅女人向她和鍾傑靠近,臉色和氣:“來者是客,我給你們倒杯茶。”
她見到女人輪椅下空空如也的褲管……
“不用了,不用麻煩您,我們不渴,只是想看看畫,請問這些作品,都是您完成的嗎?”
女人點了點頭,微笑。
她眼神投向那幅剛完成的畫:“這幅畫,這位小姐看着感覺畫得怎麼樣?”
方可晴有點難以開口,一個有興趣進來參觀畫廊的人卻不知道該怎麼評畫?她會不會引起懷疑?
女人看她一眼,和善地說道:“請小姐照說便是。”
方可晴抿了抿脣,眉毛深鎖:“濃濃的思念和眷戀,但這份心思卻是不合時宜的,日落雖美,卻近黃昏,短暫的美好,卻要用一生去守候。”
女人的身體僵硬了一下,眼裡溼潤。
她低了低眸,掩去黯然神傷的表情:“這位小姐和我是有緣之人。”
方可晴剛剛是猜一半亂說一半,沒想到真的說中了她的心事,這個人,極有可能就是蘇言的母親,薜誠的初戀情人。
她感覺到女人的心情的憂傷和悲慼,她爲何會沒有了雙腿?那篇報道說是她父親殘疾,可沒有說她是殘疾的啊,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
只聽女人娓娓說來:“年輕的時候,我愛上了一個男人,他出身高貴,聰明英俊,胸懷抱負,我們相愛了六年後,他娶了另一個女人,當時我已經懷了他的孩子,就在趕到醫院分娩的時候,遇上了車禍,剖腹生下孩子,切割了已經回力無天的雙腿。”
簡單數語,已經說盡她的大半生,餘下的時光,無論怎樣,恐怕再也點燃不起她人生的絢麗,她的一生已經毀了。
薜誠現在是市長,根本不可能承認有蘇言這個私生女,更不可能承認她的存在。
方可晴感覺自己走進這裡開始,就被一股悲傷之感包圍着,原來源泉是這裡的主人。
“這位阿姨,請問您叫什麼名字,您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請原諒她作爲一個私家偵探,那本身該有的職業素養,保持懷疑。
哪怕她心裡已經同情起這個可憐的女人來,她也不由自主地想,這個重大發現,是不是來得太容易了?
女人閉上眼睛,說道:“今天是我女兒的生日,也是我和他相識三十年的紀念日。”
方可晴愣了,也就是說,今天同樣是她失去雙腿的痛苦回憶日。
她感覺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心情變得沉重,難過,淚水不停地往眼裡涌出。
連鍾傑也眼睛溼潤了,他覺得有點不妥,可說不出哪裡不對,說道:“可晴小姐,我們不要繼續打擾了,出去吧。”
方可晴一直抹眼淚,覺得自己想要大聲地哭一場,也不知道爲了什麼如此悲傷:“阿姨,我走了,您好好保重。”
鍾傑扶着方可晴出去,坐輪椅的女人目送他們離開。
方可晴他們走過了轉角,她泛着淚光的眼裡陰沉下來,如波濤洶涌的海上拍打起的巨浪,能輕易將人淹沒在裡面。
被扶着回到車上,她的眼淚還是止不住,越哭心裡越難過。
她想起病逝的媽媽,想起跳入海里生死不明的爸爸,想起這些年來居無定所的生活,想起喜歡霍連城卻死也不能說出口,哀從中來,她悲傷得胸口悶住,似有一股氣體在胸口處洶涌地翻騰,快要噴薄而出。
“噗”她吐出一口腥血,臉皮死白。
鍾傑同樣覺得有點胸悶,但他情況並沒有如此嚴重。
“可晴小姐!您醒醒!”
醫院的病房裡,何濤和子華等在房門外,鍾傑在長廊那頭給肖克撥去電話,彙報今天所發生的怪事。
方可晴仍在昏睡,醫院的初步判斷,她有可能中毒了,但中了什麼毒,卻暫時查不出來。
霍連城離開了兩天,便鬧出這麼大的事情來,鍾傑已經可以料想到少爺回來後自己的慘況。
不過令他更擔心的是,可晴小姐的情況。
所幸的是,當天晚上方可晴就醒過來了。
“鍾傑,這件事不許告訴你們家少爺。”方可晴臉上已經恢復了血色,也恢復了神智,她冷靜地說。
鍾傑搖搖頭:“少爺已經知道了。”
方可晴扶扶額:“那他回來之後你和我都死定了……他沒有說什麼嗎?”
鍾傑認錯地低頭“可晴小姐,我不該放任您出去自己查蘇言的,總裁叮囑過我我不聽,結果被人有機可乘,下毒暗算,是我辦事不周,與您無關。”
方可晴真的要氣死了:“是我逼你,關你什麼事!只不過我怕你們家那位不講道理的大少爺又……”像上次對何濤和若桐他們一樣對待鍾傑。
“慢着,你說我中毒了?中了誰的毒?是什麼毒?”方可晴疑惑地問,不願想象那個沒有了雙腿的可憐女人竟然對自己下毒。
“畫室裡中的毒。”鍾傑肯定了她的猜想。
方可晴覺得奇怪:“我連她的茶水都沒有喝,怎麼就中毒了。”
鍾傑說:“是空氣裡有毒粉,我們不知不覺中了那個女人的毒。”
她恍然大悟:“難道今天我進去的時候,就嗅到一股說不出的味道,那是什麼毒?爲什麼我聞了會那麼傷心難過,甚至吐血。”
“這具體是什麼毒並不清楚,肖克說,有可能是南司城最有名的迷毒,‘步傷情’。”
方可晴覺得這個毒名既新奇又好聽:“步傷情?這是什麼玩意?南司城竟然會有這種毒?”
鍾傑眼神深沉,說道:“不知道可晴小姐有沒有聽過,東帝以經商發達著稱,南司城以迷香毒毒藥著稱,西訣城以賭博業旺盛著稱,北捷城以富饒的無人島著稱,這些就是四城的特色。”
方可晴確實一支半解:“這都二十世紀了,還有人喜歡用迷毒嗎?”
鍾傑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笑她無知:“當然,南司城的首富南宮家族,就是產迷香起家的,說起來那得追溯到一百多年前,現在南宮家盛產的是香水,出口買賣做得很大,比起那些香奈兒蘭寇的世界名牌,有過之而無不及,熱銷國外,而這個‘步傷情’,是南宮家的獨門秘香,一百多年前的祖先白手起家時研製的,這種香本來無色無味,人聞過之後,會不由自主心情壓抑,被悲傷之感侵襲,沉醉在這種感覺裡不能自撥,當中毒的人走出百步之時,輕者胸悶不適,重者吐血身亡。”
方可晴心尖兒都顫了顫:“你是說,我差點就中毒身亡了是嗎?”
鍾傑點頭:“幸好我們在裡面逗留的時間並不算長。”
方可晴嘆道:“這個南宮家的祖先竟然那麼利害,能製出那麼利害的毒,豈不是害了不少人?”
鍾傑搖了搖頭:“不是,南宮家的祖先制這種迷毒,本來是爲了對付侵略我們國家的外國人。”
她原來如此地點了點頭。
不知道爲什麼,鍾傑說起南宮家時,眼睛裡的神采比平時不一樣,掙扎和嚮往都有,反正有點複雜。
“鍾傑,你是不是喜歡南宮家哪位小姐?”方可晴逗趣地問他。
鍾傑察覺自己失態,斂了斂神,恢復一貫的嚴肅:“可晴小姐,沒有這樣的事。”
方可晴哈哈大笑:“我開玩笑的,你看看你,緊張成這樣,對了,你有沒有讓何濤他們盯緊畫廊的動靜?”
鍾傑臉皮有些掛不住,說道:“畫廊已經人去屋空,我們會盯緊的,您好好休息吧,我出去看住。”
方可晴見他說走就走,嘟了嘟嘴巴:“沒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啊?”
房門被輕輕關上,沒有迴應。
方可晴的笑容淡下來,她想起今天那個殘疾的女人,是她下的迷毒嗎?
這個“步傷情”既然是南宮家族的迷毒,她是怎麼得來的?難道她和南宮家有關係?
無論如何,那個女人和蘇言都是不安好心,差點要了她的性命,想想都有點後怕。
……方可晴第二天被醫生告知,還要留院觀察兩天。
身體已無大礙,卻偏偏要被強行留在醫院,方可晴很想抗議,但又害怕霍連城回來後跟她秋後算賬……還是乖乖住院吧。
方可晴在病房裡無聊得想找茬,她推開病房的門,何濤和子華立馬擋在了門口:“可晴小姐,您要去哪?”
“我想出去散散步,不可以嗎?”她挑了挑眉,以爲裝兇可以嚇他們。
經歷過昨天的事,鍾傑何濤他們已經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少爺回來之前,誓不讓她再到處亂跑。
“可晴小姐,少爺吩咐了,您這兩天不能再踏出房門半步。”
方可晴抓狂:“他沒有對我說!他幹嘛吩咐你們不直接給我電話?”
那傢伙是不是生她的氣了?所以一直不給她電話?
“少爺在那邊好忙,他是吩咐肖大哥告訴我們的。”
方可晴扁扁嘴,他們這副嚴陣以待的陣容,看來她想出去溜達溜達都是沒有可能的了。
她委屈地回到了病房裡,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肯定是霍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