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
聽着她輕柔的嗓音,穆煜澤突然開始緊張,她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多久了?她都聽到了?
“我給你熱了牛奶,剛想叫你,你就看到我了。”
穆煜澤竟然有些無措地看着她小步走近,鼻息間發出的聲音明顯不如平日鎮定:“嗯。”
“喏,給你,要忙完了嗎?”
“還要一會。”
“還要一會啊,那我先出去了。”
“別,”穆煜澤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手指間由他並沒察覺到的緊張,以及力度的不自覺加緊,“別走。”
舒靜曼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穆煜澤看向她腳上又寬又大的男士涼拖鞋:“去換雙鞋,這裡是郊區,在外面容易着涼。”
“嗯,好。”舒靜曼答應着。剛剛在房間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她之前來這穿的拖鞋,而從醫院帶回的鞋,也不知道他放在哪了,所以就穿了他放在浴室門口的拖鞋,只是鞋子明顯大了很多,穿着空空蕩蕩的,像踩在了兩隻小船裡。
“剛剛我在外面,你看到我了嗎?”
穆煜澤點頭。
“花園好漂亮啊,你設計得真漂亮。”剛剛她才聽張媽說,這裡的一切都是他親自設計的,她大感吃驚,完全沒有想到在商場上翻雲覆雨、遊刃有餘的人,竟然還懂設計。
穆煜澤不語,伸手揉她的頭髮。他很愛這樣做。
“那我走了,牛奶,你記得喝啊。”
“嗯。”
穆煜澤目送她出了書房,聽到腳步聲完全消失,在原地停住,直到鼻息間充滿牛奶甜膩的氣味,才低頭掃了眼玻璃杯微漾的白色液體,皺了皺眉,隨後一飲而盡,走回辦公桌後,打開牆壁上的電子屏幕,繼續未完的視頻會議。
時間還早,舒靜曼沒有直接回臥室,而是下了樓下的客廳,剛走下樓梯,就看到了下面翹首等待的張媽,看到她,頓時迎了上來。
“少爺他喝了嗎?舒小——靜曼你不知道,少爺他從來不喝牛奶的……”
難怪她看起來很着急的樣子,舒靜曼抿脣一笑,“喝了。”
“啊?”張媽睜大了眼,顯然不敢置信。
舒靜曼點頭,“真的。老喝咖啡對身體不好。”之前從外面回來,正好看到張媽端着熱騰騰的咖啡要往書房送去,就叫住了她,自作主張換成了熱牛奶。其實熱牛奶是張媽爲她準備的。
“那種黑黢黢的東西,看着就怕,我也擔心少爺喝了不好,可是他不愛聽。”張媽身材矮小,加上年齡大了,身體發福得厲害,說這話時,眉頭都皺成了一團,手也不由攪動着,倒真是個慈祥可愛的老婦人。
舒靜曼笑開,“張媽,我還叫你張阿姨吧。”
張媽拉過她的手,“可以可以,你開心怎麼叫就怎麼叫,不管你叫我什麼,我都很高興。”
兩人一起坐到了沙發上,張媽變魔術般地不知從哪搬出一大疊書和雜誌,“這是少爺叫人準備的,說都是你喜歡的呢。”
舒靜曼隨意一翻,果真都是她平時愛看的,沒想到他竟注意到了這點。
“張阿姨。”
“誒。”
“你在這裡多久了?”
“很多年了呢,從這裡建好就一直都住這裡。差不多……差不多八年了呢。”
舒靜曼若有所思,突然想到早上來時,別墅外圍的那道鐵門,在紅白玫瑰藤蔓綠葉的掩映下,最上面獨立的一個龍飛鳳舞的“苑”字,和穆煜澤內斂沉寂的性格難以相稱,不由好奇問出口:“張阿姨,大門口掛的‘苑’字,是煜給這裡取的名字嗎?”
想到什麼,張媽嘆口氣,“是啊。”
“是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張媽又嘆口氣,眉頭一皺,舒靜曼不由緊張。
“‘苑’是小姐的名字。”
舒靜曼沉默。
想到往事,張媽眼眶有些紅,“傭人放假了,廚房沒有收拾好,我去看看。”說完,站起身。
聞言,舒靜曼也跟着要起身,“我也幫忙。”張媽這麼大的年紀了,還要忙進忙出,她坐在這裡,理應做點什麼。
“不用,靜曼你手受傷沒好,要是碰到磕到,少爺該是心疼了。”張媽把她摁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話一出口,聲音已是哽咽。
舒靜曼擡頭,想要安慰說點什麼,卻看到樓梯口處站着的人,目光幽深。
張媽轉身也看見了穆煜澤,卻沒有多說什麼,踉踉蹌蹌地朝廚房走去了。
舒靜曼放下手中的雜誌,起身慢慢向樓梯口處的人走去,“煜,你忙完了啊。”說着,仰頭看向站了一節梯子上的他,溫柔一笑。
“嗯。”穆煜澤終是發出一聲鼻音,伸出手,牽着她往樓上走。
時間不到八點,天色剛黑不久,還早。
“現在就睡覺嗎?”
“嗯,受傷了需要多休息。”
“好。”
穆煜澤非常沉靜,這種沉靜,不同於他平時的寡言,而是帶了疼痛,舒靜曼沒有出聲打擾,因爲他想說時,自然會告訴她。只是——
“煜,衣服我可以自己換。”
“我來。”
……
“我自己可以洗澡的。”
“傷口沾水會留疤。”
“那我自己小心擦,你、你先出去吧。”
“我來。”
……
“我自己穿。”
“我來。”
……
乖乖地讓他親手給她洗漱脫衣穿衣後,舒靜曼躺在**上,偏過身子看向旁邊的人。他在兀自沉思,眉頭緊蹙。
舒靜曼挪動身子,頭靠在了穆煜澤胸膛,聆聽他心跳動的聲音,感受頭頂他鼻息間進出的熱氣從她頭頂而過。
穆煜澤回過神來,摟住她,也摁住她亂動的腦袋。
“她很喜歡玫瑰,尤其是紅玫瑰和白玫瑰,她總是在房裡擺放玫瑰,不是紅色就是白色,就插在玻璃瓶裡。可是後來,她離開了,什麼也沒有留下,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子了。”
“回國後,我買下了這裡的地皮,親自設計建造別墅,建好後,我用了她的名字命名,種了各種各樣的玫瑰。因爲她一直都喜歡大房子,喜歡白色大理石的建造,說要一房子的玫瑰。我答應了她,等我長大了,一定會給她建最漂亮的大理石別墅,種很多的玫瑰花給她。我做到了,她卻看不到了。
……
彼時。
“廣告牌上的別墅真漂亮,是純淨大理石建的呢。”
“玫瑰花很漂亮啊,如果能堆滿整個房間,該又多好啊。“
“媽媽,我長大了,一定給你建最漂亮的大理石別墅,就是這種白色的,然後在花園裡給你種很多很多玫瑰。”
“好啊,小澤要快點長大哦……”
……
後來他長大了,再次見到了當年那張別墅廣告牌,上面的別墅依舊漂亮,諷刺的是,那竟然是穆氏所建的一處別墅招標,執手招標的,是他的親生父親,是媽媽的合法丈夫。他住在錦衣玉食的豪宅別墅裡,媽媽和他住在廉價的出租屋裡。
漸漸的,他也明白了,他名義上的父親,並不愛媽媽。他甚至明目張膽在媽媽面前找別的女人,難怪媽媽心灰意冷搬出那處奢華卻冰涼的大宅。
“只是可惜啊,他找的女人沒能給他生下一兒半女,所以在她去世後,他就趕來把我帶走了,連帶着我見母親最後一面的權利,都剝奪了,我都來不及收藏任何關於逝去之人的記憶,等有能力了,卻什麼都找不回了。你知道我小時候住的那個地方在哪嗎,就在我們去過的麻辣燙的那個地方,以前那有一排老舊的住房,現在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煜。”舒靜曼緊緊擁住他,一瞬間什麼都明瞭,心疼難以復加。
以前的事一禎禎出現在眼前,穆煜澤半眯着眼睛,悲傷溢滿了嘴角:“說是不會離開的人,都離開了。”
這個男人,卸下來所有堅強的僞裝後,所有冷漠強硬層層壁壘,露出了他最柔弱的一面。他是孤獨的,茫然的,悲傷的。
“不、不會的。”舒靜曼急急打斷了他,內心有個聲音告訴她,這個男人值得所有的完美,這樣的悲傷,不該屬於他。
“不會嗎?”男人喃喃。
“你還有景軒啊,他很喜歡你,還有齊銳、樑凌風、韓棟他們,他們都是你的朋友,不會離開你的。還有張阿姨,馮叔,都不會的。”像是爲了證明自己的話,舒靜曼如數家珍,卻唯獨沒有提到自己。
“那你呢?”薄脣輕啓,終是問出了重點。
“我……”兩人目光彼此注視,可能是聽出了她的猶豫,環在她腰間的手一點點收回,漆黑的眸子垂下,裡面像染了墨一般,層層渲染開,卻又那般深不可測。
她突然抓住了他後撤的手臂,又急又快,“我也一樣!”
低垂的眼眸重又看向她,仔仔細細打量着她面頰的每寸皮膚,不落下任何一個角落,像是懷疑,又像是求證。
她突然就笑了,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認真重複:“煜,我不會離開你。除非、除非你不要我了。”
沉寂的俊顏一下綻開了笑顏,看着她,一點一點把笑容拉大,笑意加深,直達眼底,然後笑出了聲。
“曼曼。”他輕擡身子,低頭吻住了她的臉頰。
舒靜曼有些緊張,縮了下身子。她說了她的答案,他還沒告訴她他的想法。
感覺到她的緊張,他抽身睡回,手臂微微向下,牽住她的手,“睡覺。”說完背對着她,稍稍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真的閉上了眼睛。
“啊?”
男人卻不再說話,嘴角的弧度在她看不見的方向上揚。
舒靜曼看着旁邊的人,他應該是睡着了,可她卻怎麼也睡不着。很想翻身,又怕吵醒他,所以她過一會輕輕挪一下,再過一會又輕輕挪一下,間隔時間到了,剛想又動一下,旁邊的人卻突然發聲了。
“曼曼。”
“啊?”舒靜曼一嚇,身子一僵,他怎麼醒了?
“別動。”
舒靜曼頓時不敢再動分毫,只是出聲:“你醒了?”
不是醒了,是根本就沒睡着!她這樣動來動去,一會不小心撓到他這兒,一會不小心碰到他那兒的,能睡着纔怪。
“那睡覺。”舒靜曼小聲一句,話音剛落忍不住又動了一下。
“別動,我難受。”同樣的話,只是這次多了三個字,連帶着嗓音,也低沉暗啞了幾分。他長臂一伸,固定住她動來動去的身子。
舒靜曼蜷着身子,臉刷的一下變得通紅。就在剛剛,她很清晰很明顯地感受到了他身體的變化。
又沉默了一會。
“你是不是還沒睡着?”
“嗯。”
“如果……那個……你還是難受……那個……可,可以的。”
話音剛落,早就蓄勢待發就待她發話的某人絲毫不客氣一個翻身,行動迅猛。
“嗯唔……”
……
許久。
“煜,過兩天,和我一起回家好不好。我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