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見夏小芙的面色已經蒼白到可怕,周堯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調,他繼續道,“這次洛浠飛去日本必然要遭受到四叔的責難,青門一族黑白兩道通吃幾百年,四叔已經是一條成精的老狐狸,他表面爲人和善,但手段果決狠辣,所有敢讓他翻跟頭讓他吃虧的人都不會善終。”
夏小芙已經全身打顫,她磕磕絆絆的問道,“那洛浠這次…去日本…會不會有危險?”
“有我和大哥在,四叔十分忌憚,洛浠這次應該是有驚無險。”
夏小芙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下了,垂下眸,她看着自己手心裡的冷汗,周堯這番話已經讓她手腳冰涼。
短暫的沉默後,周堯開口道,“知道洛浠消失的這一年在哪裡,他在幹什麼麼?”
夏小芙垂下纖長的睫毛,“他在…黃埔碼頭應該…受了重傷,在休養吧,洛浠沒有開口說,我…不敢問。”
她沒有勇氣去問。
這時周堯給了身後小兵一個眼神,小兵上前,將一個碟子裝進了電視機裡。
周堯拿起遙控器,打開了屏幕。
夏小芙首先就覺得刺目,這是在一個手術檯上,白色泛着冷光的燈讓人覺得陰森又刺眼,幾個外國醫生穿着白衣大褂圍着手術檯在緊張的討論,然後鏡頭轉到了手術檯上躺着的一個人。
夏小芙看了一眼瞳仁驟縮,她彷彿不會喘息了,等反應過來她伸手去摸臉,她臉上已經爬滿了淚水。
歐洛浠躺在手術檯上,他上半身是裸的,密密麻麻的利箭穿透着他的胸膛,他身上的肌膚血肉模糊,沒有一塊是好的。
那些醫生不停抹汗,他們開始拔箭,每拔出一支箭都有鮮血噴濺出來,醫生的白色手套被鮮血浸溼了甚至都在打顫,很明顯那些醫生都沒有經歷過這樣慘烈的手術。
“我們在江河下流找到了洛浠,當時洛浠就是這樣,我們將他緊急送往美國,洛浠的手術進行了三天三夜,中途有幾次因爲他脈搏突然停止了跳動而不得已中斷,當時我和大哥就站在手術室外聽着醫生的低吼還有那一遍又遍的電擊聲,萬幸的是,洛浠活下來了,就連醫生都說洛浠活下來是一個奇蹟。”
周堯換了一個鏡頭,鏡頭是在另一個手術室,“洛浠昏迷了一個星期才醒的,當時他的情況並不適合再進行手術,但是,他右腿扭曲的關節慢慢成型,若是再推遲,我們就沒有辦法將扭曲的骨關節敲斷再生長,所以,一個星期後他又進行了二次手術。”
“這次手術只能用少量的麻醉,以防止因手術不當而破壞了他完好的骨關節,在手術過程中,洛浠遭受到了劇烈的疼痛…”
接下來的話周堯沒有再說,回想起一年前,就連這樣的硬漢都蹙起了劍眉,往事不堪回首。
夏小芙看着手術檯上的歐洛浠嘴裡咬着一塊方巾,他手腳全部都被鐵鏈鎖了起來,醫生慢慢敲碎他的骨頭時他整個人從手術檯上彈起,鐵鏈發生刺耳的聲音,他額頭全部冷汗打溼,嘴裡還發出類似野獸的“嗚咽”聲。
夏小芙渾身顫抖,她不知道歐洛浠那一年是這樣過來的,即使現在,她也無法想象。
他遭受了那麼多非人的疼痛。
他受了很多苦難。
接着屏幕畫面恢復了平靜,那時一間安靜整潔的病房,歐洛浠穿了一身藍色條的病房坐在病牀上,他揹着身看着病房裡那扇唯一的窗戶,夕陽灑了他一身,他那麼安靜,安靜到連他的呼吸都察覺不到。
“手術後,洛浠積極配合着康健治療,很快,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僅僅用了九個月就恢復了,我和大哥都希望他留在美國,但是他開口第一句話就是,他想回國,一次機緣巧合,洛浠認識了四叔,然後在日本殺出了一條血路從而成了青門的少主,他回國了。”
“我和大哥一直認爲能支撐他活下來的動力就是對歐澤的仇恨,歐澤和他媽媽對洛浠深惡痛絕,並暗中監視了洛浠的所有成長,洛浠八歲那年,歐澤和他媽媽派人血洗了寺廟,他們知道洛浠躲在一個米缸裡,他們就是要洛浠親眼看着親人的去世,後來他們派人拐賣了洛浠,洛浠逃進深山裡,他們樂見其成,讓洛浠成了一個狼孩,再後來,你出現了,你因爲一次旅遊在深山裡失蹤,意外跟洛浠有了一段故事,歐澤這時又動了腦筋,他變了主意,他將洛浠帶離深山試圖將洛浠變成他的傀儡,最後,歐澤在黃埔碼頭又讓洛浠萬箭穿心。”
“歐澤操縱玩弄了洛浠的一生,我們都認爲他回去是復仇的,但是,他最終卻選擇將軍火網線圖交給了歐澤,夏小姐,你知道這是爲什麼麼?”
周堯那雙鷹隼般犀利的眸子盯向了夏小芙。
夏小芙用兩隻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臉,她失聲痛哭,爲什麼?因爲他愛她啊!
支撐他走過那段艱難時光的動力不是歐澤,而是她!
他在美國的每個日夜都想着她,他們在濃情蜜意時許下的每一個承諾——勿失勿忘,他都刻在了心上。
銘心刻骨。
他是爲她回來的。
對不起…
這樣的她如何配得上他這般的深情厚愛?
“夏小姐,我並不贊同你和洛浠在一起,過往那些誰對誰錯我們拋開不談,聽說愛情會讓人變成最美好的樣子,可是爲什麼洛浠跟你在一起一步步變了模樣?洛浠不喜歡這世間的陰暗欺騙和爾虞我詐,他喜歡單純的田園生活,想要隱居,可是現在他變成了青門少主,應酬宮翎,堤防阿甘,對付歐澤,他喜歡這樣的自己麼?不,他不喜歡,但是他卻變成了他最不喜歡的模樣。”
“夏小姐,洛浠愛你的代價太大,而你似乎永遠都不知道他爲你付出了什麼。你們愛情的天平如此傾斜,如何纔能有結果?”
夏小芙無言以對,他接受周堯所有的話,周堯說的對,一開始是她死纏爛打纏上歐洛浠的,可是到後來,都是歐洛浠在付出,而她看不見。
她什麼都沒有看見。
他一直都是沉默寡言,不言不語,她就這麼欺負着他,他折下了自己的翅膀去愛她,而她看不見他眼裡的淚。
那個下雨的晚上,他獨自一人站在陽臺上抽菸,她不懂他背影的孤單和冷寂,現在她明白了,他並不快樂。
現在的身份和生活讓他並不快樂。
他得到了她的身體,但是她的心卻離他那麼遠,他不快樂。
現在她都明白了。
她該死!
周堯看着夏小芙的模樣然後緩緩站起了身,該說的他都說了,現在該走了。
站起身周堯看了一眼房間門,房門沒有關嚴實,夏母抱着小伍站在門邊,明顯聽到了他們所有的談話。
所有謊言都會有戳穿的一天,每個人都要爲自己所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周堯垂眸看向夏小芙,然後開口道,“夏小姐,還有一件事,我想我不說,是沒有人會告訴你的。”
房裡的夏母聽到這句話渾身一僵,然後看向了客廳裡。
夏小芙緩緩擡眸,聲音嘶啞的問道,“什麼事?”
“一年多前在那個黃埔碼頭,憑洛浠的身手就算逃不了也不至於傷的那麼重,你就沒有懷疑過麼?”
夏小芙一震,“你…什麼意思?”
周堯冷漠的勾了一下脣瓣,“你還是自己去問你的母親吧。”
周堯帶着小兵離開了,公寓大門被關上。
……
公寓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夏小芙從沙發裡緩緩站起身,她雙目蒼白無措的看着自己的媽媽。
夏母將熟睡的小伍放在牀上,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出來,她悲傷又愧疚的看着夏小芙,“小芙,媽媽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
夏小芙往後退了一步,她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這種預感令她只想逃,但是她的雙腿像灌了鉛,再移不開步,“媽,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着我?”
“小芙,你還記得你爸吸毒麼?”
夏小芙點頭。
“其實你爸很早就有了毒癮,第一個發現你爸吸毒的是歐洛浠,那一天我進房間就看見歐洛浠和你爸糾纏在一起,當時你爸大叫歐洛浠偷了他的東西,我…上前打了他一耳光…”
“媽!”夏小芙面色慘白的叫了一聲,眼裡滾燙的淚珠子不停往下掉,“你做什麼啊,那時…我們住在洛浠的家裡,你們身上有什麼寶貝…值得洛浠去偷…”
夏母不敢正視夏小芙的眼神,所以側開了眼睛,“後來你爸就在地上打滾,嘴裡不停叫着粉,於是我就知道你爸吸毒了,那時歐洛浠是要將你爸扶上牀的,但是你爸就着他的胳膊就咬了一口,然後…吸歐洛浠的血。”
“什麼?”夏小芙彷彿沒聽清,驚叫了一聲。
“我也不知道歐洛浠的血有什麼奇妙,反正你爸喝了之後毒癮後止住了,你爸那時身體不行了,我不想將他送戒毒所,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讓爸繼續喝洛浠的血?”夏小芙雙脣哆嗦。
夏母艱難的點頭,“是。”
夏小芙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捏成了拳,雙拳在打顫,她向上擡了一下眼皮,然後問向夏母,“喝了多久?”
“大概兩個月…一開始你爸小半碗血就可以了,但是越到後面越不行,需要一碗半血了…後來剛纔那位週上將突然出現了,他將歐洛浠帶走了,並將你爸送到了醫院…”
夏母這麼一說夏小芙全想起來了,也想通了,怪不得一年多前有一段時間歐洛浠的面色很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一個正常人餵了兩個月的血肯定扛不住,歐洛浠有武功底子,扛得久一點。
但是放了那麼多血,他的身體一定虧了本源,所以在黃埔碼頭上中了那麼箭最後掉進江水裡。
夏小芙知道了,一定是歐澤的陰謀。
歐澤這個陰謀很早很早就開始了,他知道歐洛浠不好對付,所以事先就給她爸下了毒粉,歐澤料定了歐洛浠一定會喂血相救的。
夏小芙覺得自己的心臟被撕裂成了兩半,那次在醫院裡她還在電話裡責怪歐洛浠沒有照顧好她爸爸。
現在想想她跟歐澤有什麼不同,她是歐澤的幫兇!
夏小芙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真相來的如此讓人無法接受,但是她無話可說,也責備不了任何人,是她害了歐洛浠。
夏小芙緩緩看向夏母,“媽,是不是每一個喜歡你女兒的人都應該爲你賣命?還是那僅是歐洛浠,你早看出他喜歡你女兒喜歡到肯爲你賣命,所以你才這麼踐踏他?”
……
夏小芙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出去也不說話,夏母每天會將熬好的湯和飯送到她的房間裡,因爲要給小伍喂乃,所以夏小芙強迫自己多少吃一點。
但是夏小芙已經不跟夏母說話,這對母女的關係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這段被掩藏的過去已經成了夏小芙心裡的一根刺,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去回憶,她不肯原諒夏母,也更加不能原諒自己。
這一天她的手機突然響起,有短信。
夏小芙點開看,短信上有簡短的幾個字——我回來了。
夏小芙勾起脣角,露出了燦爛的微笑,不用看號碼她都知道是歐洛浠發的,他回來了。
纖白的手指按上去,她回了一條——你在哪兒?
回信很快就來了——快到你家樓下了。
夏小芙迅速站起身,她去衣櫃裡拿了一件白色長款的針織衫套在身上,然後打開公寓大門,往樓下跑去。
歐洛浠將車停在路邊,他打開駕駛座車門走下去,垂眸看了一眼手機,沒有回信。
她不理他了?
正想着,他的耳邊響起一道柔軟動聽的聲音,“洛浠。”
歐洛浠剛擡眸就感覺一道嬌軟的小身影衝進了他的懷裡,他快速展開雙臂去接,將女人抱在了他懷裡。
“洛浠。”夏小芙緊緊抱着歐洛浠精健的腰腹,垂眸埋在他懷裡聞了一下他身上特有的乾淨男人味,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安寧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