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年南辰情緒激動的話,醫生嘆息着,無聲的搖了搖頭兒。
“沒有用的,年老先生的情況,就算是做了手術,也沒有用的!”
年永明的情況,已經不是手術能治療的了,他腦顱裡的腫瘤細胞已經轉移擴散了,這顆0.8公分的惡性腫瘤就算是被切除了,他只能暫且讓他的生命得到多餘幾個月的延續罷了。
再者說了,顱內手術向來風險都是其他手術風險的十幾倍,依照年永明現如今這樣的情況,他能不能下來手術檯,都是兩說。
“什麼叫沒有用的?你們是醫生,治病救人不是你們的職責所在嗎?你怎麼能說出來這樣的話?”
年南辰激了,想到連手術都挽救不了自己父親的情況,他雙手揪緊一下子揪緊了醫生的衣領,撕裂開殷紅血絲的眉目,都在劇烈顫抖着。
“年先生,你先別激動,我……我只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在年南辰咬牙切齒的聲音質問下,醫生趕忙轉換了腦筋,換了一種說話方式。
聽醫生轉了話鋒,在話裡透露給自己關於自己父親的手術還有轉圜的餘地,他難看的臉色,才稍稍有了回溫的跡象。
抿了抿脣,沉寂一下思緒,道:“儘快給我父親安排手術,如果醫院的資源不行,我可以從國外引進醫療設備,從國外找專業腦科醫生。”
年家企業這麼些年來轉型產業,從其他領域跨度到醫療器材的採購,所以在醫學界人脈很廣,對於要找專家問診這樣的事情,不在話下。
“嗯嗯,可以這樣,不過,我得先和其他的醫生商討一下,儘可能在最短的時間裡,給年老先生安排手術。”
————————————————————————————————————————————————————
這邊年永明被推進搶救室裡,那邊,邵萍也被推進了搶救室。
“病人出現呼吸困難的症狀,氧氣罩準備!”
“準備!”
搶救室裡,醫生忙得手忙腳亂的搶救着邵萍。
“病人心臟驟停,馬上準備給病人進行心肺復甦!”
“準備,下壓深度125xp!”
醫生準備好,就將電-擊器,按在了邵萍的心肺。
接連電-擊了幾下,心電圖沒有反應。
“加壓,140xp。”
“140xp已準備!”
加大了電-擊的電壓,醫生再度把電-擊器,壓在了邵萍的心肺上……
搶救室裡,醫生因爲邵萍,忙得不可開交,搶救室外,卻是死一樣的沉寂……
邵昕然的臉,因爲邵萍的一耳光,到現在都還在紅腫着,只不過,她已經沒有心思管自己的臉怎麼樣了,一心想到的都是自己在搶救室裡的母親。
從來沒有這麼恨過自己,邵昕然雖然沒有膈應到喬慕晚心裡到現在都還沒有解氣,只不過……想到自己非但沒有膈應到喬慕晚,還反而把自己的母親給刺激到了,然後出現了現在這樣自己母親進了搶救室的局面。
不顧及自己單薄的身體,置身在一片清冷的白牆上,她兀自捏緊着手指,骨節泛白的抱住孱弱的身體。
一邊,厲錦江的情緒也不好的很。
默不作聲的坐在座椅裡,他沒有責備邵昕然,也沒有歇斯底里的反應,就那樣一聲不吭的坐着,自己兀自一個人陷入到自我的世界裡。
等了差不多有兩個小時也不見搶救室裡有人出來,邵昕然的心絃,都要瓦解了。
她比誰都清楚自己的母親患了癌症,而且是乳腺癌晚期的事情,只是……她真的沒有想過要氣自己的母親啊,她想的,就是在衆人面前羞辱喬慕晚,以達到讓自己心理平衡的目的,誰曾想……
越想,她越是懊悔的很,直到自己的脣瓣,都泛起了青白色,她纔有了反應的把目光看向厲錦江。
眼眶泛紅着一圈,映襯着她蒼白麪色的臉,看起來無助又可憐……
忽的,她快步走到厲錦江面前,咆哮着——
“你爲什麼不罵我了?爲什麼不罵我了啊?你在厲家老宅那會兒,罵我罵的不是很有氣勢嗎?這會兒怎麼了,你怎麼不罵我了啊?”
她質問着,眼眶隱隱有淚水在閃爍,卻沒有流下來……
天知道,這會兒她多麼希望厲錦江對自己非打即罵,那樣,有了身體上面的鞭撻,她就不至於心理這麼痛苦了。
可是該死的,厲錦江對她沒有任何的反應。
聽着邵昕然歇斯底里狂嘯的話,厲錦江蒼老的眸子,泛着血絲,擡起,看向自己的“女兒!”
沒有想和邵昕然說話的意思,如同他覺得打她,或者罵她有用的話,他會毫不猶豫的把一個耳光落下。
只是她太清楚了,別說自己打她、罵她沒有用,自己在醫院這樣的公衆場合做出來點兒什麼事兒,還會落下笑話。
沒有搭理邵昕然的意思,厲錦江又低下了頭,陷入到自己世界的沉寂中……
邵昕然這會兒本就懊悔的不行,見一向和自己話多的厲錦江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在以一種冷戰的態勢對自己,心裡更是難受的厲害。
“你說話,你爲什麼不說話?你爲什麼不和我說話?”
她蹲下身體,強迫要厲錦江看自己。
“你罵我啊,你憋着不難受嗎?你要是想罵我,你就罵啊,實在是不行,你要是想打我,就打我,我心甘情願承受啊!”
她真的是要被逼瘋了,就這樣死寂一樣,只有她一個人孤孤零零的樣子,真的是讓她整個人的思緒都是一團亂。
身體被邵昕然力道很重的搖晃着,厲錦江變得頹廢的身子,晃了好久。
“有用嗎?”
被邵昕然搖晃了好一會兒,厲錦江才張開脣,說了話。
雖然厲錦江的聲音很輕,但邵昕然聽了,還是怔忡住了動作。
“如果說我打你、罵你能讓你母親脫離危險,你以爲我不會做嗎?”
邵昕然:“……”
“知道嗎?我不會打你,也不會罵你,我更不會責怪你,我只保持沉默,不和你說話,讓你承受良心的譴責!”
這個世界上,最激烈的對峙不是動手打罵,而是冷戰,以不和你說話的態度,冷傲的孤立你,讓你孑然一身,沒有任何精神支撐……
聽了厲錦江的話,邵昕然的表情,僵硬住了好一會兒。
她再放開捏住厲錦江衣袖的手時,站起身,笑了。
“呵呵……”
她腳下發虛,往後面趔趄了好幾步……
“不和我說話,讓我承受良心的譴責!呵……好狠……”
她想,不光光是厲錦江,哪怕就算是自己的母親,估計也會這麼做。
你……不再是我的女兒!
邵萍昏倒之前的話,到現在都清晰深刻的在邵昕然的耳邊,不斷的徘徊着。
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願意認自己了,她突然真的覺得,這個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孤零零的一個人……
步子發虛的往後面一再退了好幾步,她在站穩腳步的時候,不可控制的從嗓子眼裡,發出失了理智的話。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們一個個的人爲什麼都要遠離我?我不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有,可是爲什麼……爲什麼我現在一無所有了?最愛我的母親,不認我了,你們一個個的人都拿我當禍水、當病毒一樣的對待,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了啊?”
她不過就是喜歡上了一個在他們大家看來不應該喜歡的人,可是……愛是無罪的,就算是自己喜歡上了不應該喜歡的人,又礙到誰的事兒了?
想到自己非但和厲祁深之間沒有什麼,到最後還和自己所有親近的人,關係都奔崩離析,她一直藏匿在眼眶中的淚水,就那樣難以控制的流了出來……
厲錦江本就足夠的鬧心,這會兒聽了邵昕然如絲如縷的聲音,帶着悲鳴,心絃死死的揪緊着。
再怎樣說,邵昕然也是自己的女兒,聽她尖銳的控訴,他心臟某處,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的重擊了似的。
在邵昕然發了瘋一樣的哭嚎聲中,厲錦江想到她臉上還有傷,身體也沒有怎麼恢復好,就準備上前止住她。
“昕……”
不等厲錦江把邵昕然的名字喚全,搶救室裡,有醫護人員從裡面出來。
“媽!”
見搶救室裡有人出來,邵昕然直覺反應的是自己的母親出來了,就趕忙迎了上去。
只不過,出來的並不是邵萍,而是一個去取東西的醫護人員。
邵昕然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也顧不上其他,雙手按住醫護人員的雙肩,質問着:“我媽呢?我媽怎麼樣了?她什麼時候出來?什麼時候出來?”
醫護人員被突然衝上來的邵昕然問得一怔,定了定神兒後,開了口——
“我不清楚,醫生還在裡面搶救,不過,病人的情況不是很好!”
“什麼叫病人的情況不是很好?她怎麼樣了?到底怎麼樣了?”
一聽到說自己母親的情況不好,邵昕然沒有了任何理智,不管不顧的搖晃着醫護人員的雙肩。
這個醫護人員才從大學畢業不久,她不過是出來取東西,不想竟然碰上了這麼難纏的邵昕然。
被邵昕然質問着,眼見着搶救室裡着急用東西,醫護人員撥開了邵昕然的手。
“我沒有時間和你說病人的情況,我還有事兒要做!”
“不許走!”
邵昕然抓住醫護人員的手腕,不允許她離開。
她都在外面等了這麼久也沒有等到關於自己母親的一星半點兒消息,這會兒有人從裡面出來,她自然是不能讓她走。
看邵昕然難爲着一個醫護人員,厲錦江疾步走上前。
“你這是幹什麼?這個小-護-士要拿東西去,要是耽誤了你母親的事情,你是打算這輩子自責死嗎?”
說着話,厲錦江在邵昕然表情變得怔愣的一瞬間,把醫護人員從她的桎梏中,拉了出來。
“這沒有你的事情了,去忙吧!”
厲錦江剛讓醫護人員離開,邵昕然就又一次失控的要叫住醫護人員。
實在是沒有空理邵昕然這個像是得了失心瘋的女人,醫護人員癟了癟嘴,說了一句“神經病”,離開了。
————————————————————————————————————————————————————
“你爲什麼不要我去問她?”
穩定了情緒的邵昕然,情緒激動的質問厲錦江,眼眶中的淚水,又有奪眶而出的趨勢。
“你說話啊,你爲什麼不要我問她的情況?你知不知道,我越是不知道我母親的情況,我越是心慌!”
她真的是太擔心了,她母親被送來醫院那會兒,臉色有多白,根本就是簡單的詞彙可以形容的。
邵昕然的失控,讓厲錦江無奈的抿緊着脣。
雖然她這個孩子做事兒沒有分寸,但是她母親的事情,真的耗竭了她太多的精力。
“她不過是一個小-護-士,能知道什麼啊?問了也是白問,還不如不問!”
聽了厲錦江的話也是在理,邵昕然眨了眨有水霧浮動的睫毛,鬆弛下來緊繃的神情,整個人就像是大海上面,沒有方向的孤帆,往後面退後着步子。
雖然自己生活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裡,但是自己的母親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自己,而自己,除了關於當年年南辰的事情,還有後續關於厲祁深的事情之外,她這輩子都沒有受到過什麼打擊,現在可好……
不禁,邵昕然自嘲的笑了。
或許是自己上半生過得太過安逸了,所以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因此就讓自己經受這樣的身心上罹難般的煎熬……
厲錦江把邵昕然蒼白臉色的樣子完全看在眼裡,尤其是看到她青紫色的脣瓣,就像是漂洗過一樣,不着一絲血色,他的心臟,都爲之震盪了起來……
不打算讓讓邵昕然再繼續在這裡等下去,他走上前,按住了她的小臂。
“你臉上的傷還沒有好,回國後也沒有能好好休息,我送你先去休息!”
“我不去!”
邵昕然甩開厲錦江的手臂,不假思索,直接拒絕到。
自己的母親還在搶救室裡,她哪裡有什麼心思去休息,如果說自己的母親真的就此因爲自己離開了自己,她也活不下去的。
“我媽還沒有醒,我不要去休息!”
“你不要去休息,可是你看看你都什麼樣子了?”
厲錦江忍不住呵斥着她,她的母親現在在手術室裡,自己目前來說,是最能約束她的人。
“我就算是什麼樣子,我也不要去休息,我要在這裡等我媽出來!”
邵昕然依舊再堅持着,可是話說完了以後,突然腦袋一沉,眼前出現虛幻的一切……
“昕然!”
見邵昕然情況不對,厲錦江趕忙驚呼了一聲。
在他伸出手,接住邵昕然的身體時,她雙眼眼皮一沉,失去了知覺……
————————————————————————————————————————————————————
年南辰再經過醫生的允許,進入到了年永明的病房裡。
他沒有告訴自己母親關於自己父親得了腦瘤的消息,反正他們夫妻的關係已經破碎了,破鏡難圓這樣的道理他還是懂的,就像是自己和喬慕晚、和喬茉含……就算是再怎樣挽留也是無濟於事,還不如就此讓所有的事情,任由風吹散,不留下任何的痕跡……
“您醒了?我去找醫生過來。”
年南辰進入到病房裡的時候,發現臉上罩着氧氣罩的自己父親,這個時候,眼皮支開一道縫,人已經醒了過來。
雖然有之前事情的種種讓他對自己的這個父親心裡起疙瘩,但是他現在的情況,還是讓他狠不下心的喚了“您”,但是“父親”這個詞彙,對他來說,還是陌生極了,他張不開嘴巴,喚不出這個稱呼。
本以爲經歷了事情的種種,自己要成爲孤家寡人一個,但是看到自己的兒子,還是在自己住進醫院,第一時間陪在自己的身邊,他心裡欣慰極了。
年南辰再折回來的時候,走上前,看了眼旁邊的儀器,見儀器的指標還算正常,他看向年永明。
“您覺得怎麼樣了?身體有沒有覺得好一些?頭還疼嗎?”
聞言,年永明搖了搖頭兒,然後蠕動乾涸的脣。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別白忙活兒了!”
年永明雖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得了什麼病,不過最近一段時間,他身體上面的疲乏和頭經常作痛,還是讓他有了一個很真切的認知,自己——絕對是患了很嚴重的病,有極大的可能,危急到了自己的生命!
聽到自己的父親說他清楚他的身體,年南辰皺了皺眉。
“您早就知道了?”
他誤以爲年永明是早就知道了關於他患了腦瘤的事情,聲線壓得很低,問道。
“就算是不知道,我自己個的身體,還能不清楚了嗎?”
說着話,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就要去握年南辰的手。
把年南辰的手,握在自己的手裡的時候,年永明眼眶變得溼潤了起來。
“南辰……爸、爸對不起你!”
年永明的嗓音實在是太乾-澀了,以至於發聲,都有氣無力的。
“爸這一輩子,做過的錯事兒太多了,爸不求其他人能理解我,原諒我,但是你是我的兒子,爸……爸……爸爸真的很愛你!我能承受的住其他人不原諒我,不理解我,但是我不希望你不理解我!”
年永明說着發自肺腑的話,這輩子,他自認爲被辜負了太多,也辜負了很多;他對不起很多人,這個世界也對不起他很多。
不過這其中,他自認爲自己最對不起的就是喬慕晚和年南辰。
見自己父親說話本就困難,還說了這麼多讓自己心裡泛酸的話,年南辰抿緊脣成了一字型,搖了搖頭兒。
“您別說了,我……都清楚!”
做了那麼多的錯事兒,外人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原諒他的,不過自己是他的兒子,自己再怎麼不原諒他,血緣的關係在那裡了,他做不到和自己父親一樣狼心狗肺,喪心病狂,所以,只能對這件事兒,報以“父債子還”的態度。
聽年南辰這麼說,年永明欣慰極了,直覺性的認爲他理解自己不是有意而爲之。
定了定神兒,他開口,“我想見見慕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