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夜 枕蟲

雖然都說陽春三月,可是梅雨不斷,天氣還是寒的讓人不舒服。我不喜歡過初春,冬天冷倒還情有可原,可年曆上明明顯示的是春季,卻還這樣就真是讓人有些不悅了。

這個星期下了兩場雨,一場四天,一場三天。整天頂着雨傘上班的我心情如同陰霾的天氣,糟糕的嚇人,稍有不順,就有摔東西的衝動,看看周遭的同事,好像都有類似的情況,我們如同塞在罐頭裡即將過期發黴變質的三文魚。

唯有下班後,纔有少許的解脫。有家的人都去家裡尋求溫暖了。像我這樣的人,只好去紀顏家轉轉。

腳後飛濺的水花已經把褲筒完全打溼。小時候極羨慕那些即便雨再大,而褲腳依舊乾淨的人。而我則相反。當我收起溼嗒嗒的雨傘敲響了那座紅色厚實如同發糕的門,開門的卻是黎正。

“是你啊。”他打開了門,然後自己走進去了。我奇怪難道紀顏就讓他一直留住在這裡麼。

紀顏的家是單獨的一棟平宅。裡面收拾得很乾淨,全然不像個單身男人的居所。

我糾正,現在應該說是兩個男人,或者說一個孩子和一個男人。

紀顏面帶着睡意從裡面走了出來。一見我,眯起的眼睛陡然睜開了。

“你來得正好,我還想去找你,這天氣弄得我好想睡覺了。”春眠不覺曉看來很適合他。我倒也想和紀顏一樣,心情不爽就呼呼大睡過去,只是怕一覺醒來,飯碗就不翼而飛了,唯有對他報以苦笑。

“歐陽,你的頭髮全溼了。”紀顏扔給我一條毛巾,我象徵性的擦了擦。

正想要扔掉,忽然在一旁一直默然的黎正開口了。

“擦乾淨吧,帶着雨水入睡是不好的。”他極少開口,但我總覺得黎正的故事也很多,雖然這段日子兩人住在一起商量如何對付那個盜用黎正身體的傢伙,可是估計更多的時候是互相講故事吧。

紀顏不知道從哪裡端出幾杯熱熱的茶。我正覺得全身都是寒意,接過來先暖了暖冰涼的手,然後吧碧綠的茶水放到嘴邊輕輕呡了一口,霎時全身打了個哆嗦,熱流從胃流向身體四肢,最後彙總到丹田處,喝了個全身通透,三神開竅。真是好茶,只是一口,就將寒冷和疲乏趕跑了。

“那是個怎樣的故事?”我脫去了外套,坐在沙發上,用毛巾使勁地擦拭頭髮。黎正則慢悠悠地喝下一口茶,雙眼無神的望着窗外的大雨。伴隨着雨滴有節奏的擊打窗戶的聲音,他的聲音雖然不大,卻分外清楚。

“所謂無根水,在西遊記裡提及過,就是指從天上下來沒有觸碰到任何東西的雨水。這種雨水本來也是道家修煉所需要的東西之一。但其實雨水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幹淨或者擁有所謂神奇的力量,相反,有的時候可能會造成不好的結果。

年輕的時候,男人們都喜歡彰顯自己的活力,可以讓人,特別是女人覺得自己與衆不同,給人以深刻的印象,諸如此類的愚蠢做法有在半夜在宿舍樓下扯着嗓子狂喊妹妹我一無所有你何時跟我走,在教室的時候旁若無人的脫掉鞋襪光着腳丫放在課桌上,上身穿西裝打領帶下身穿黑色運動褲配着光着腳再套雙皮鞋去上課。其實從生物角度來看,這和那些在發情期喜歡到處炫耀自己身體和繁殖能力的雄性動物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人類懂得用更含蓄的辦法。

我有一個同班同學,他就屬於這種人,姑且叫他做阿龍吧,因爲他經常喜歡人家叫他阿諾格式瓦星格史泰龍。阿龍天天期盼下雨,尤其是大雨暴雨,有時候打雷也想出去,還好被大家攔住了。

只要下雨,他就如同沙漠裡的駱駝一樣,*上衣只穿短褲跑在操場上,一邊跑一邊叫喚,他經常說這就是展示青春和個性。可是在大家看來,尤其是女性同學,他展示的無疑是胸肌和背二頭肌罷了。

不過即便如此,他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是的,一直,只是在身體之外的一些東西出了問題。我起初沒有留意,因爲我和他總是保持着一段距離。但是在我看見了他奇怪的動作後,開始知道他有些問題了。

最初的時候,阿龍總是在教室裡下意識的做些小動作,做些別人包括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動作,可是坐在後排的我看見了。

他經常搖頭,或者用手掌拍拍自己的耳朵。

接着,阿龍說話開始莫名其妙的結巴,這種事以前也發生過,但似乎卻越來越嚴重了。

我開始接近他,因爲,我對奇異的東西有着莫大的興趣。對我來說,他就像一隻管在籠子裡被注射了不知名東西產生奇怪反應的小白鼠。”黎正開始一本正經地說這我還有些好笑。但他說出這句時,不經意地看了看我,拿這杯子品茶的我忽然怔了一下,一時間竟然被他奇怪的眼神望着不知道該幹什麼,但他的視線從我身上離開的時候,我才能發覺自己可以動了。

他始終是黎正啊,千萬別被他小孩的外表欺騙了。我在心裡暗暗嘀咕了一句。

故事依然在繼續。

“當我和他開始交談的時候,阿龍的不適已經很嚴重了,他彷彿七八十歲的老頭,剛剛說過的話一下就忘記了,記憶力之差實在讓人費解。

‘你最近有吃過什麼奇怪的東西麼?’我只好從他的飲食來源着手。但話一出口我就發現自己錯了,要他以現在的狀態回憶這段時間的食譜,無疑等於逼他考試一般。

看着他痛苦的冥想,我揮手說算了。忽然,我望着他滿頭溼漉漉,如同下完雨後雜草般的頭髮。

果然,剛進來裡就聞着一股子黴味。

‘你多久沒洗頭了?’我問他,這次他很委屈地說自己每天都洗頭,因爲最近老有人說他頭上有股子怪味。但是不管怎麼洗,頭髮總是這樣。

‘最近老是下雨,煩死了,好像,好像連着下了一個禮拜了。’他忽然擡起頭,望着外面的大雨。我看着他的背影,覺得像他這樣思想如此單純的人真的很少了,他和我一樣沒有什麼朋友,而原因卻不同,我是因爲在身體外面豎起了一道籬笆,而阿龍則是別人嘲笑的對象,無論是頭腦還是他巨大笨重的身體都是男生女生閒暇時候的談資。

我決定去阿龍的寢室看看,或許那裡,能有什麼新的發現。

還好,他的牀鋪比我想象的乾淨的多。一切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有枕頭看上去好生奇怪。

這枕頭是學校統一發的,開始的到手裡的時候都是白色。不過現在五顏六色什麼樣的都有了,枕頭的多種奇奇怪怪的功能也被開發殆盡。

但阿龍的這個枕頭奇怪之處不是顏色。而是它居然是溼的。

你知道我當時想到了什麼麼?

是雨女乾的?”

“雨女?是日本傳說的妖怪麼?”我聽到這裡忍不住說了句。黎正面無表情的點點頭。

“相傳雨女只要在大雨中會要求有傘的那人和他共傘回家,以後就會一直纏住持傘人,那人周圍的環境全會變的潮溼不堪,正常人根本無法忍受,很快就會死亡了。”紀顏再一旁進一步解釋道。

“不過那不是雨女乾的。”黎正說,“的確,開始的時候我是懷疑,但想到阿龍下雨天出門從來不帶雨傘就徹底推翻了。

可是那會是怎麼回事?,或許只是他最近那條神經不對,搞成現在這樣,又或者是他經常帶着溼漉漉的頭髮入睡麼。

‘平時頭髮溼了或者剛洗完澡懶得等它幹,所以直接睡下去了。所以枕頭有些溼吧。’阿龍見我看着枕頭髮呆,笑了笑摸着後腦勺解釋道。

我也只好無奈的看着他。

當時他的臉離我很近,我又屬於那種視力極好之人,所以哪怕是他臉部的鬍鬚,我都能根根看的清楚。

可是我沒心思數他的鬍子。

我看見的是他的太陽穴忽然蠕動了一下。是的,如同蟲子一般的一根巨大粗壯的不知道是血管還是神經蠕動了一下。雖然只有一下,但我確實看清楚了,因爲伴隨這那蠕動,阿龍的臉也迅速做出了古怪的反應,他的嘴不自覺的笑了一下,可是他自己卻沒有發覺,不知道你們見過人偶麼,被控制後做出來的動作和自己本身做的動作差距很大的。

很快,阿龍又習慣性格的拍了拍自己耳朵。

‘怎麼了?’我問他。

‘最近老覺得耳朵悶悶的,好像隔着一層薄膜,就像進了水一樣,不過拍兩下就沒事了。’他笑着回答。

真是那樣麼,我狐疑的又看了看他,沒有發生剛纔的異狀了。不過我還是取走了他的枕頭。並告訴他今天把頭髮擦乾淨在睡覺,阿龍憨厚的點點頭。

枕頭被我帶了回去。可是我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東西。有些懊惱的把枕頭扔到一邊,就不再管它。

只是晚上睡覺的時候,纔想起來,於是乾脆放到我自己枕頭旁邊。

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做,或許文克在的話一定可以提出個好的方法。

我只是下意識的覺得,那枕頭一定有問題。

像我這種人經常做夢,而且睡的很遲。夜晚有點聲音我就輾轉難測,何況窗戶外面下着大雨,我不是女孩子,當然也沒有‘夜雨飄窗前,榻風對長眠’閒情詩意。

可是我究竟還是睡着了。不過我很容易驚醒,這恐怕也是個優點。

人在睡眠的時候最爲脆弱。任憑你有在厲害的武功,在多的護衛。當你睡着了,你的生命就變得異常脆弱。即便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幼童,只需要一把尺來長的刀子,朝你最爲軟弱的咽喉處來那麼一下,一切都完了。

古往今來多少英雄都是死在牀上,人們經常認爲要殺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難殺的男人要靠女人,不是說女人可以讓男人放鬆警惕。而是女人可以讓男人睡得很死。

當一個日夜提防外人威脅自己生命的人睡的很死的時候,就離死不遠了。

難怪曹操處心積慮,不惜演一處夢中好殺人的滑稽劇來警告身邊的人,吾夢中好殺人!

當然,我也不是張飛,有睜開眼睛睡覺的本領,可是我有控屍蟲,它可以讓我睡的很安穩。

控屍蟲有天生保護宿主的本領,任何對它來說是能威脅到我生命的東西它都會毫不猶豫的阻止。因爲我若死了,控屍蟲也就消失了。

開始的時候,我只是感覺手上有一陣搔癢,那是種很輕微的,宛如微風輕撫的感覺,可是我覺得不舒服。很快,這種感覺居然迅速轉移到了耳朵旁邊,我聽到了陣非常微弱但清晰的沙沙聲音。

怎麼說呢,就像是蟲子爬行在沙礫的響聲。我猛地爬起,控屍蟲已經自動出現了,躺在我的枕頭邊上。

可是我沒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但既然控屍蟲出現了,證明剛纔的確有危險。不過我在枕頭旁邊看到了一個很小几乎肉眼不仔細看就看不到的白色小點。我的枕頭旁邊本來是沒有這個的。

或許是我多心吧。

我再次睡去,但沒有出現先前的情況了。第二天醒來,我拿着枕頭去找阿龍。

可是他已經瘋了。當我知道消息的時候也大吃一驚。

是的,昨天還和我好好說話的人居然瘋掉了,毫無徵兆和原因。他如同個三歲孩童一般吵鬧着要這要那,東西到手後就一個坐在牀鋪上傻乎乎的玩耍,可是沒幾分鐘就把手裡的東西扔掉,開始放聲哭鬧。他的室友已經被折騰得夠嗆,畢竟他這種體型發起蠻來是很難對付的。可是校醫也來過了,卻沒有任何結果。他根本不想離開房間,大家只好暫時讓他呆着,去找人把他送到醫院。

我知道送到任何一家家醫院他也會被診斷爲精神錯亂然後送進醫院。大多數醫生都能無師自通一項本領,那就是誤診。說的多麼冠冕堂皇,誤會而已,本是無心,何必說我有意,把過錯推的倒是一乾二淨了,落的心裡一陣輕鬆。

可是當我走近他,阿龍卻意外地平靜下來。

他的臉比昨天居然胖了一圈。與其說胖,其實說腫更恰當,就像一個放置了一晚發酵後的饅頭。

這次我又看見了,他的臉上如蜘蛛網狀的神經似的東西在不停的蠕動着。其中最大的一條朝天靈上爬去。

我終於知道了這是什麼了。雖然不敢肯定,但起碼我知道對付的辦法了。控屍蟲離開了我的身體而進入到了阿龍的身體。

‘把他用繩子綁起來,最好堅固點,多綁幾圈。’我命令他的室友道,開始他們覺得納悶,可是還是去拿繩子了。

剛剛把阿龍綁好,他就開始發狂了。九十公斤的身體發怒掙脫着身子起來就像一頭暴怒的公熊。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大張着嘴,口水從嘴角流淌下來。

雖然他們看不到,可是我能看到控屍蟲正在阿龍的腦袋裡吞噬着。

控屍蟲正在吞噬着枕蟲,分散開來的控屍蟲像捕食者見到獵物一樣,大量的吞噬這枕蟲。

枕蟲一種用醫學術語可以稱作爲寄生蟲的玩意。我一直沒有想到它,是因爲我實在以爲枕蟲只是一種毫無實體的靈蟲,就像蜮(yu)或者東方朔以酒澆之就會溶化的怪哉,對人腦無直接傷害,包括控屍蟲本身,都是無法對活人的精神產生影響的。”

“蜮是什麼?”我問黎正,東方朔的故事我自然知道,可是這個就沒聽過了。

“蜮的解釋有很多種,但是在《博物志》中最爲有趣,相傳蜮爲甲類,生於山溪中。長一二寸,口中有弩形,以氣射人影,所中之出發瘡,不及時醫治則死。”紀顏在一旁解釋給我聽。黎正見紀顏說完,接着敘述。

“可是控屍蟲卻有着可以吞噬其他種類蟲類的本領。不過,阿龍的腦袋已經被侵蝕的差不多了,即便是把裡面所有的枕蟲消滅光,他的神智也無法回覆了,枕蟲靠吞噬人的記憶爲生,當人所以學過記過的東西都不復存在,那他也就會回到剛出生的狀態了,就如同一個嬰孩。

他將永遠以無意識的狀態活着,因爲這種破壞是無法逆轉的,即便想再慢慢學習也是不可能了。

我很奇怪枕蟲的來源,後來知道這種東西原本是沒有身體的,只是擁有自己的意識,長期一堆堆的聚攏在一起。漂浮在空氣中的它們會混雜這雨水或者霧氣來到人身上。如果長期被雨水淋溼而又不及時擦乾淨頭髮,大量的枕蟲會進入到人腦裡面,並在裡面生根發芽,吞噬腦內的記憶,甚至可以使自己從靈蟲過渡成擁有真實肉體的蟲子。

而之所以叫做枕蟲,因爲它們總要等人入睡之後,窸窸窣窣的從頭髮中飄落下來,通過耳朵或者鼻孔眼睛進入人的身體。少量的枕蟲進入腦子是無法造成傷害的,因爲它們無法抵抗的過人自身的意識和意志,可是數量過於龐大就難說了。在開始,被侵蝕的人會感覺到頭部不適,耳朵聽不清楚,因爲枕蟲會像織網一樣在耳膜處集結在一起。

量變產生質變。就像螞蟻,單體幾乎可以說是最弱小的動物,可是那些行軍蟻羣可以輕易的在幾秒內吞噬掉世界上任何一直龐大動物。

這種蟲子很脆弱的,只要保持頭髮乾燥入睡,就會避免了。可是阿龍發現的太晚了。或許說,應該是我發現的太晚了。”黎正忽然望了望我。

我終於知道他爲什麼讓我擦乾淨頭髮了。耳朵邊似乎也傳來了一陣陣的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拿起毛巾狠狠的擦拭着頭髮,擦得生疼。

紀顏看着我的動作忍不住笑了出來。

“沒必要這樣,你只要記得別帶着溼頭髮入睡就可以了。”紀顏指正我說。

“或許是吧。”黎正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雨發呆,不再理會我們了。(枕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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