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薨了?
東瑗微愣,問薔薇:“聽誰說的?”
“夫人告訴我的。”薔薇道,“宮裡已經降旨報喪,皇后娘娘今日辰正一刻小殮,停靈在庭掖北門的攜芳宮,內外命婦明日開始辰初入宮,哭喪七日。夫人說,讓我們給奶奶多備幾件防寒的衣裳……”
就是真事了。
盛貴妃娘娘剛剛誕下四皇子,尚未足月,皇后娘娘就崩了。
東瑗靜靜坐在炕上,聲音沒有惋惜與哀痛,反而帶了幾分欣慰:“世子爺快要回來了……”
他成功了吧?
西北大事未定的話,皇家是不敢動皇后娘娘的。如今大約是西北兵權旁落,皇上要打蕭家一個措手不及。
可能西北也有消息傳回來,只是盛昌侯不準內眷干涉朝政,割斷了盛修頤的消息,不讓東瑗和盛夫人知曉,怕她們胡亂擔心。
如今終於大功告成,東瑗的心也落地了。
東瑗猶記去年臘月進宮見過的那名女子,她穿着皇后的朝服,表情肅穆坐在太后娘娘身邊,端着母儀天下的架子。
如今已是一縷芳魂泊天涯。
東瑗起身,讓薔薇服侍她換了件素淨的月白色交領長襖。
元昌五年冬月十三日,皇后蕭氏崩,輟朝五日,服縞素,日七奠,內外會集服布素,朝夕哭靈七日。百日內縞素。百日釋服後,二十七月內素服。詣几筵,冠摘纓。葬皇陵,諡曰和瑞皇后。
東瑗吃了午飯,休息片刻。讓丫鬟去告訴姨娘們,免了今日的請安。
“你去跟外院的管事說,我要一頂軟轎。”東瑗對大丫鬟尋芳道,“擡轎的粗使婆子要兩個,回頭我會親自稟告夫人的。”
尋芳知道東瑗這是要去給盛夫人請安。
落雪天路滑,盛夫人不準東瑗走過去。怕她動了胎氣。如今坐轎過去,倒是無妨。
尋芳忙道是,出門穿了木屐子,就帶着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去了。
外院的管事聽說是大奶奶要軟轎和擡轎的粗使婆子,二話沒說,尋了頂輕軟的軟轎。又打發兩個身體高大強壯的婆子過來。
東瑗就由薔薇和尋芳陪同,坐轎去了盛夫人的元陽閣。
盛夫人見她來,忙吩咐丫鬟替她褪了斗篷。又叫上滾燙的茶來。
婆媳坐下,盛夫人又怪她不聽話,挺着大肚子冒雪而來。
一旁伺候的薔薇就忙把軟轎的事說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這才笑:“原是的。我也想着給你弄擡轎子進來,只是怕你多心,以爲我做婆婆的刻薄,想着法兒非逼得媳婦晨昏定省立規矩……”
東瑗忙笑道:“我要是如此不知好歹,娘也白疼我的。”
盛夫人眼角的笑猶勝。
東瑗見盛夫人沒有怪罪。就道:“娘,我原不比旁人精貴些。弄擡轎子進內宅,也是想着不讓您擔心我走雪路。還能時常能來陪陪您。可各房沒有這個定例,等我過了這段日子,依舊送回去。兩個粗使的婆子,就從我房裡出月例吧。等天氣好些了,依舊叫她們回各自的差事。她們如今的差事,從我院裡選兩個婆子頂了……”
東瑗一邊說,盛夫人和康媽媽都笑出來。
等她說完,盛夫人拉了她的手:“你這孩子,難道家裡用不起你這擡轎子?藉着你這風頭,娘也做做好人,給你二弟妹和奕姐兒也送一擡。下雪天過來確實不便宜。”
然後對康媽媽道,“回頭叫小丫鬟去告訴林久福,咱們府裡以後就定下這規矩吧。雨雪天就派婆子們進來擡轎。”
東瑗忙給盛夫人道謝,又很不好意道:“我擅自做主,讓府裡又多了項開銷……”
“不值什麼。”盛夫人笑容慈祥,“你也是想着來給娘請安,又怕娘擔心你走路不慎。衝着這份孝心,這點開銷算什麼呢?”
東瑗又道了謝。
婆媳倆說着話兒,話題就自然轉到了明日哭喪上。
“你瞧瞧這雪,明日是停不了的。”盛夫人眉心有了幾分愁苦,“你也快七個月的身子,娘真怕你……”
怕東瑗受涼動了胎氣,卻又覺得提起說這等不吉利的話,好似詛咒般,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我多穿些。娘,我的身子一直很好,您不用擔心。”東瑗安慰着盛夫人,又問她,“爹爹明日也要哭喪去吧?”
盛夫人道是:“可不是……”
兩人說着話,都是圍繞雪天打轉,盛夫人隻字不提蕭皇后的死,只說明日的哭喪。
皇后娘娘崩了,生了兩個兒子的盛貴妃娘娘就有機會母儀天下,盛夫人心裡未嘗不喜歡。
可不能說出來,甚至不能表露一點,否則就會連累盛貴妃娘娘和盛家。
東瑗自然不會去引她。
正說着,外院的小丫鬟跑來說,鎮顯侯府的世子爺夫人來給盛夫人請安了。
盛夫人哎喲一聲,回眸笑着對東瑗道:“下這麼大的雪,你大伯母怎麼來了?”然後吩咐康媽媽,“快帶了人去接。”
康媽媽道是,帶着香櫞和一個小丫鬟去接東瑗的大伯母榮氏。
兩盞茶的功夫,院子裡有笑聲。
丫鬟們就忙扶東瑗和盛夫人下炕,去外間迎了鎮顯侯世子爺夫人榮氏。
康媽媽親手撩起氈簾,榮氏滿面是笑走了進來,看到迎出來的盛夫人和東瑗,斗篷都來不及脫,屈膝給盛夫人行禮:“親家夫人,給您請安了。”
盛夫人跟榮氏年紀相仿,雖品級比她高,卻是兒女親家,絲毫不敢拿大,平禮還了榮氏:“這天寒地凍的,您怎麼來了?”
東瑗也屈膝給世子夫人行禮。
元陽閣的丫鬟們忙服侍榮氏褪了斗篷,脫了木屐,盛夫人攜了她進了東次間,吩咐丫鬟上滾滾的熱茶來。
盛夫人迎着世子夫人榮氏炕上坐,東瑗陪坐在下首,榮氏淡笑道:“明日不是要給和瑞皇后哭喪?地上積了這麼厚的雪,我們家老祖宗怕您凍了膝蓋,叫我給您送東西來了……”
說着,喊了她一起來的丫鬟花忍把東西拿上來。
穿着蔥綠色綾襖的丫鬟花忍就把一個墨綠色的包袱交到世子夫人榮氏的手裡。
榮氏攤開包袱,是兩對灰褐色的皮草護膝。榮氏嘴裡只說給盛夫人送東西,可是送了兩副,明眼人都明白是薛老祖宗怕東瑗凍着,特意叫榮氏送來的。
又不能繞開盛夫人,索性拿了兩套。
瞧着這皮毛瑩瑩閃光,一看就知道東西很貴重。
盛夫人很感激:“老祖宗太客氣了,我們怎麼受得起?平日裡我都沒好東西孝敬老祖宗,還收老祖宗的東西。再說,大雪天勞您跑這一趟,我心裡就更加不落忍了。”
榮氏呵呵笑道:“親家夫人客氣了。您別怪我們府裡多事纔好。”然後拿了護膝給盛夫人瞧,“倘若是普通的東西,也不會巴巴跑這一趟。這是海貂皮做的,滴水不透,比山裡的皮毛都好。”
盛夫人這才目露驚詫,用手摸了摸,的確跟山裡的皮毛不同,很滑溜。
榮氏又解釋道:“我們家三老爺在南宛國遊學,不知是什麼造化,居然做了那國主的師傅,教那國主些咱們中原的詩詞。知曉盛京冬日寒冷,三爺從南宛國宮裡拿了這個,前幾日才送到盛京。”
盛夫人這回不敢收了,推辭道:“老祖宗年紀大些,這個應給老祖宗的,我怎能收下?”
想着又覺得不妥,人家送這個來,分明不是爲了給盛夫人的,而是給東瑗的。
盛夫人正想怎麼改改這話,留下一副給東瑗,世子夫人榮氏已經笑道:“您瞧,這大雪天我來一趟,您叫我又帶回去?老祖宗還不罵我辦事不利?您放心吧,總共送了三副來,老祖宗留着呢。”
三副,大約是鎮顯侯和老夫人一人一副,另外一副或許是給薛傢什麼要人的。
倘若是平日裡,盛夫人也就順勢收下了。東西雖然很珍貴,盛家也是還得起的。
可恰逢國喪,這東西大有用處。
薛東瑗頭胎懷子,薛家是怕東瑗凍着了落下病根,又怕只給東瑗送、不給盛夫人送,盛夫人對媳婦和薛家有意見。
這點情理,盛夫人會怎會不明白?
她接了下來,對榮氏道:“您回去替我給老祖宗磕頭。”然後拿出一副,另一副依舊用榮氏帶來的包袱裹着,推到榮氏面前,笑道,“我是用不着的,阿瑗身懷六甲,我替她留了一副。這一副,您替我帶回去給老侯爺。我和侯爺是晚輩,老侯爺是長輩,自然先孝敬老侯爺。”
榮氏推了再推,盛夫人很堅持,榮氏只得收下。
盛夫人又把留下的那副當着榮氏的面給東瑗:“你收着,明日就戴它。娘正愁明日你凍着,這下放心了。”
東瑗推辭:“媳婦不敢受。怎能媳婦戴着這東西,叫爹孃受凍?”
盛夫人笑:“家裡有山裡的皮草護膝,雖不及這個滴水不浸,卻也是暖和的。你安心收下,來日誕下個大胖孫子,就是對爹孃極大的孝順了。”
再推辭下去,顯得很虛僞,東瑗臉微紅,感覺接了,讓薔薇收着。
榮氏在一旁瞧着,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