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四除塵過後,家裡便忙着過年的諸事,世子夫人榮氏整日腳不沾地,回事的一撥一撥全部緊着她一個人。
當五夫人楊氏親自登門,說要請教習嬤嬤的時候,世子夫人微愣,瞬間就明白過來,心中有些不耐煩。倘若是平常,她還能委婉點撥五夫人幾句,此刻她又忙又累,情緒不善,不冷不熱說了句:“五弟妹,等過了年再說不遲。正月裡拜年的時候,不妨和建衡伯夫人商議,看看她老人家可有好人選。”
建衡伯夫人並不是愚笨之人,但願她比五夫人母女清醒些。
五夫人沒有聽出世子夫人的推脫之意,卻也想應該跟母親說說,頓時改了主意,笑道:“那我不打攪大嫂了。”腳步輕盈回去了。
世子夫人又好氣又好笑。
等回事的婆子們都去了,抱廈裡只剩世子夫人和身邊最得力的榮媽媽。榮媽媽給她遞了杯參茶,讓她養養精氣,勸世子夫人:“您何必跟五夫人兜圈子?不如明瞭說,省得她到時美夢不成,心中記恨您!”
榮媽媽聽世子夫人說過那日進宮諸位姑娘的表現和老夫人的態度,知道肯定不會是十二姑娘進宮。
可五夫人洋洋自得來要教習嬤嬤,分明就是誤會了。
世子夫人這樣拖延着,等宮裡下了旨,送旁的姑娘進宮時,五夫人大約會以爲世子夫人早就知道,只等那日看笑話,從此就埋下了怨恨。
妯娌之間,擡頭不見低頭見,最忌諱這些。
五夫人又是個不省事的。
“你沒見我這忙得腦殼都疼麼?”世子夫人喝了茶,微微嘆氣,“你也曉得她,不到黃河心不死。既然她動了這個念頭,現在告訴她,她還不知道鬧出什麼事來!你忘了十姑娘…….”
說罷,她微微一頓,把十姑娘的話遮掩過去,才繼續道:“快過年了,她要是鬧起來,五房又不安生,一家子誰都別想痛快!任由她吧,該怨就怨恨,我難道要看她臉色過日子麼?”
榮媽媽笑:“也是!”
如今世子夫人是長嫂,主持家裡中饋,等老侯爺駕鶴西去,世子爺承襲,世子夫人就是鎮顯侯夫人。
到那時,五房要分出去單過,五夫人如何鬧騰,礙不了世子夫人的眼;倘若不分出去,就是在世子夫人手下討生活,五夫人還敢如何?
薔薇打聽到楊氏去了世子夫人那裡說教習嬤嬤的事,被世子夫人拒絕了,又惹得拾翠館衆人笑了一回。
轉眼間,便是除夕夜。從早上開始,家裡傭人、主子都忙碌不停,俱灑掃庭院,換門神,掛鐘馗,釘桃符,祭祀祖宗。
鎮顯侯府熱熱鬧鬧的,幾十口人坐了四桌,團團圓圓吃了年夜飯。
吃了飯,老侯爺領着家裡爺們去了外院,招待前來辭歲的親戚朋友,亦安排家裡人出去辭歲。
老夫人則領着內眷們守歲玩鬧。
薛府正西南角有個暗香堂,地勢最高,可以觀看城中煙火。因種了各色臘梅,冬日裡暗香浮動,便得了此名。暗香堂圍了厚厚的防寒幔帳,點了暖爐,擺了各色果品點心,早有丫鬟婆子備着。
榮媽媽準備妥當後,來跟世子夫人耳語。世子夫人頷首,轉身跟老夫人說:“不如領了衆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衆人都七嘴八舌唧唧咋咋附和着,老夫人見大家興致不錯,便笑道:“天寒地凍的,回頭誰都不許說冷!”
“不冷,不冷!”世子夫人忙笑道,“早叫人燒了地爐,垂了厚厚的羊毛氈幔,又安了四個暖鼎。”
衆人聽了,都攛掇老夫人去暗香堂看煙火。
其中三夫人最積極。
五姑娘薛東蓉大病初癒,穿了件銀紅色遍地金褙襖,捧着暖手爐,聲音發虛:“祖母,我就不去了,留在這裡吧。”
老夫人見她還是不太好,就對二夫人道:“你們母女回和寧閣吧。深更夜長的,要是蓉姐兒再熬虛了身子,反而費事。”
二夫人感激老夫人的體貼,忙屈膝給老夫人行禮應是。
其餘的人則跟着老夫人、世子夫人去了暗香堂看煙火。
外院的管事得了信,連忙把自家的煙火也搬了出去,找了個最臨近暗香堂的地方放了。
漫天似銀蛇飛舞,火樹銀花,黢黑天際被點燃的或明或暗,似一副副絢麗錦圖,在碧穹間緩慢展開。
東瑗望着煙火,暗暗闔眼禱告。
卻被一旁的侄女薛風瑞看在眼裡,她脆聲問東瑗:“九姑姑,你在求神嗎?”
衆人的目光便落在東瑗身上,弄得她頗爲尷尬。
世子夫人領頭取笑:“定是求菩薩替她尋個好婆家!”
東瑗一怔,羞赧低了頭,心中卻微動:她是啊,她就是在求老天爺替她尋門好親事,別和宮廷牽扯關係,別嫁到不三不四的人家,只求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丈夫體貼,婆婆和藹。
原本是最簡單的要求,如今卻成爲了她的奢望。
她的婚事,她的未來,她不能做主,只能求老天爺。這是東瑗來到這個世界後最大的抱怨:不管家裡當家作主的那位多麼疼愛你,可世俗婚姻輪不到自己挑選!
衆人鬨然,跟跟着世子夫人說笑。
老夫人見東瑗不說話,以爲她惱了,把她叫道身邊,摟在懷裡,笑着罵衆人:“你們這些人精潑猴,順杆子爬,就知道挑軟柿子捏!”
說的衆人又笑了起來,一時間除夕夜氣氛熱鬧極了。
幾個年紀小的要去放炮竹,怎麼都攔不住,世子夫人只叫了婆子們緊緊跟着。
五房的六爺薛華逸也要去。
五夫人不準,六爺就不高興嘟嘴坐着不則聲。
“讓他去!”老夫人對五夫人道,“孩子大了,還栓在腰際上?”
薛華逸已經十一歲了,按照薛府的規矩,應該十歲就搬到外院去住。可五夫人捨不得,鬧了一場,薛子明跟着求情,老夫人才同意養到十二歲。
雖同意了,總是有些不快。
五夫人不敢忤逆婆婆,忙叫了自己身邊的碧桃也跟着。
守歲直到過了子正才散去,東瑗回了拾翠館,哈欠連連,趕緊梳洗一番就躺下了,一覺睡到初一的卯初二刻。
梳洗一番,去給老夫人和老侯爺拜年。
薛家各房頭亦紛紛盛裝,來到了榮德閣。
小輩紛紛跟長輩們拜年,拿了紅包。
又是一場熱鬧喧闐,吃了早飯,尚未散席,外院的管事急匆匆跑了進來:“侯爺,宮裡下聖旨,讓九小姐接旨!”
一語落在東瑗耳裡,她彷彿被雷擊中,腦袋裡一片空白,四肢麻木得不能動彈,四周目光都投向了她,或震驚,或疑惑,或嫉妒,或高興,或冷漠,她全部感覺不到。
直到身邊的世子夫人推她,她方如夢初醒,脣色發白。
老夫人起身,牽了她的手,柔聲道:“不礙事!”
外院擺了香案,老侯爺、老夫人、世子爺薛子侑及世子夫人陪着東瑗,去外院接旨。
牽着老夫人,東瑗深一腳淺一腳,臉色早無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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