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瑗進門就噗通跪下,老夫人微愣,笑道:“快起來,誰說你闖了禍?今日是怎麼了,平日也不是這樣多心的!”
說罷,示意屋裡服侍的寶綠、寶巾攙扶東瑗起來。
東瑗順勢起身,坐到老夫人身邊。
“留瑗姐兒在這裡吃晚飯,你去廚房吩咐,做幾個瑗姐兒愛吃的。”老夫人笑着對詹媽媽等人道。
詹媽媽明白老夫人是讓她們都出去,要單獨跟九小姐說話,便笑着應是,留下寶巾在門口伺候,帶着衆丫鬟婆子出去了。
“祖母,我有一事總瞞着您…….”東瑗見老夫人打發人去請橘紅,大約明白是出事了。大約是因爲什麼,她心中明白,那是她最近唯一擔心的可能引來禍端的事。
她只好合盤托出,再不敢隱瞞,語氣愧疚道,“只怕您擔心。如今想來,還是應先跟您說聲。我恐橘紅說不明白,就自己來了。”
說罷,就把那日從榮德閣回去,如何遇到一行太監、如何心裡着急、如何快步走卻滑了、如何丟了玉佩,又如何隱瞞,一一說給老夫人聽。
“暗訪了這些日子,那玉佩真的不見了。”東瑗望着老夫人,眼眸黯淡裡噙着擔憂與不安,“我猜想,定是那日的公公里有人撿了去,恐怕已經流到了外邊。祖母,您替我做主。”
老夫人聽着,眼波靜籟,依舊含着慈祥的笑意,卻看不清喜怒,叫人心裡發慌。
“好了,祖母已經知曉,你先去你十一妹妹那裡坐坐,祖母問問橘紅和那個小丫鬟,你的玉佩定能找到的。”老夫人絲毫沒有因爲東瑗欺瞞她和丟了玉佩惱怒,而是和藹叫她先出去。
有些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靜謐得令人窒息。
東瑗彷彿一下子回到了五年前,開始在老夫人跟前走動的日子,老夫人亦是這樣笑着,卻令她心裡發慌的難受。
這樣的笑容,有些不信任的冷漠。
她不敢多說什麼,起身去了暖閣。
不僅僅十一姑娘薛東姝在,詹媽媽、寶綠、紫鳶和綠浮亦都在這裡,說話聲音雖然很輕,卻也是笑語盈盈的熱鬧。
臨窗大炕上,擺着填漆雕花烏木炕幾,攤着些許花樣子,詹媽媽和十一姑娘正在挑選。板牆旁斜立着大紅色牡丹呈祥紋引枕。
沿炕擺了四張鋪着翠綠色彈墨鏤空金點翠織椅袱的檀木太師椅,寶綠、紫鳶和綠浮分別坐了。
見東瑗進來,衆人都起身,詹媽媽忙下炕讓位置給她,笑道:“九小姐,您炕上坐。”
十一姑娘薛東姝亦起身,清秀眉眼含笑清淺:“九姐姐,你剛剛在祖母屋裡說話?”
東瑗道是,攜了薛東姝和詹媽媽的手,讓她們都坐,她自己跟薛東姝擠在一邊,看炕几上的花樣子,問道:“是做鞋嗎?”
“是,明年三月裡祖父的生辰,想早些準備,我針線做得不好。”薛東姝笑了笑。提起繡活,她就想起家裡姑娘中繡活最出色的十姑娘薛東婉,眼神一黯。須臾,又連忙斂了情緒,對東瑗,“九姐姐,你看看哪個樣子好?”
滿桌的花樣子,有海屋添籌、佛手靈芝、靈仙祝壽、麻姑獻壽、事事如意、五福捧壽、萬壽平安等等。
東瑗自己做的是海屋添籌。她明白,薛東姝只怕早有了主意,今日拿出來給詹媽媽挑,不過是藉機跟詹媽媽親熱,就推脫笑道:“我瞧着都好,十一妹想繡哪個?”
“我也選不好!”薛東婉柔婉笑道,“所以叫了詹媽媽和幾位姐姐幫我選選……”
詹媽媽見兩位姑娘都客氣,誰都不願意出主意,心中忍不住想起老夫人說十一姑娘有些九姑娘的秉性,果然如此的。她笑道:“十一小姐,這副靈仙祝壽好不好?”
靈仙祝壽的花樣子,是靈芝、水仙、竹、壽桃分佈組成,絢麗華美。
薛東姝接過詹媽媽挑出來的花樣子,仔細端詳着,很是喜歡,卻問東瑗:“九姐姐,你覺得好看嗎?你也要給祖父做鞋吧,要不你繡這個?”
把最好的圖讓給了東瑗。
詹媽媽和寶綠等人聽了,不免頷首,心中讚歎十一姑娘謙和知禮。
東瑗卻明白,她想要這個花樣子,又怕東瑗開口討了,也是在藉機問自東瑗繡什麼花樣子。當着詹媽媽和寶綠等人的人,東瑗怎麼好搶了詹媽媽替十一姑娘挑出來的?
她又不是薛東琳那般跋扈!
薛東姝也太過於精明瞭,不過是一雙花樣子而已,她也要這樣子兜一圈。東瑗心中對她便有了幾分顧忌,笑容卻越發溫軟:“不用了十一妹,我已經開始繡了,繡了海屋添籌!”
然後又開玩笑般道:“家裡的姊妹,我的繡活最拿不出手,這靈仙祝壽只能十一妹的巧手才能繡得出彩!”
詹媽媽等人都附和着笑,沒有人敢提起真正繡活出彩的十小姐。
十一姑娘薛東姝叫丫鬟收了花樣子,笑道:“那我就繡這副吧。”
收了炕几上的東西,丫鬟們上了熱茶,點心,幾個人說笑着,大約過了一個時辰,到了用晚膳的時候。
老夫人那邊已經說完話,寶巾打發小丫鬟來喊詹媽媽等人回去服侍,薛老侯爺回來了,該擺飯了。
東瑗和薛東姝皆下炕,丫鬟們伺候着穿了鞋,去了西次間。
老侯爺見她們姊妹進來,目光便在東瑗身上打了個圈兒,然後才慈祥笑了笑。
東瑗心中咯噔一下。
她和薛東姝給老侯爺請安,才坐在席位上,陪着老侯爺和老夫人默默吃了晚飯。
席間,老夫人笑容有些淡。
吃了飯,丫鬟們上了茶,老夫人就對薛東姝道:“姝姐兒,你先去歇了。”
薛東姝忙起身,恭敬道是。
等薛東姝一走,老夫人便望向東瑗,目光不似下午的冷漠疏離,而是多了份親暱的憐憫,道:“瑗姐兒,以後不要提玉佩的事了,旁人問起,只說存放在我這裡!”
東瑗見老夫人不再懷疑她,亦不似下午的惴惴不安,擡眸望着老夫人,問道:“祖母,您知道我玉佩的下落?”
老侯爺卻接住了東瑗的話,道:“瑗姐兒,你不要多問。回去歇了吧!”
老夫人嘆氣,微微頷首道:“去吧瑗姐兒。”
東瑗心中微動,不再說什麼,扶着橘紅回了拾翠館。
她心中明白:皇上爲何突然封她郡主,跟她的玉佩有關,且老侯爺和老夫人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卻不能對她講。
倘若沒有猜錯,她那日在榮德閣門口遇到的小太監,就是元昌帝!
皇帝看上了她,太后卻不喜她,最後皇帝妥協,封了她爲郡主,這些話的確不好對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講。
爲何封郡主?這後面,定要牽扯出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