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東瑗回門,薛府門口掛着大紅綵綢,垂着鍍金門環的大門上貼着大大的喜字。
四處披紅掛綵,或貼着喜字,或貼着喜鵲登枝的吉祥剪紙。
進了薛府的大門,繞過三重儀門,走到垂花門前,東瑗的大嫂陪着世子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後面簇擁着姑娘、丫鬟、婆子們,珠圍翠繞站滿了人。
“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了!”世子夫人榮氏身邊的榮媽媽高聲喊道。
早就守在不遠處的小廝連忙點了炮竹,噼裡啪啦中,世子夫人上前幾步,挽住了東瑗的胳膊。
一行人前後擁着他們夫妻,去了老夫人的榮德閣。
走到門口的小徑時,在門口張望的詹媽媽忙大喜,亦喊九姑爺、九姑奶奶回門,又是一陣鞭炮聲歡迎。
踏進熟悉的門檻,東瑗突然眼眸微溼。才走了三天,怎麼感覺好長時間未回來?
榮德閣的廳堂裡擺了桌椅,老夫人和老侯爺坐在首席,世子夫人、四老爺、五老爺分坐兩旁。
見東瑗夫妻進門,世子夫人和五夫人也忙各自坐回了自己丈夫身邊。
老夫人望着明豔動人的東瑗,微微頷首,眼睛裡不禁有了水光。
東瑗和盛修頤先給老侯爺和老夫人磕頭,又給世子爺和世子夫人磕頭,再給五老爺和五夫人磕頭,然後就是二夫人、三夫人、四老爺和四夫人,又給家裡的兄弟姊妹見禮。
一整套禮儀下來,盛修頤早已把薛家各人的相貌和身份記在心中,亦感嘆薛家人口之衆多。
光生養東瑗的五房,就快趕上盛昌侯那一支的人數。何況鎮顯侯還有其他四個兒子,還有很多女兒已出嫁。
今日是東瑗回門。大房的二小姐薛東喻、三小姐薛東盈、二房的四小姐薛東婷、四房的七小姐薛東悅、八小姐薛東馨,除了三房嫁出去的快要臨盆的六姑娘薛東瑤沒有來。其餘都帶了丈夫、子女過來恭賀。
盛修頤要記住這麼多初次見面的人。他的精力需要高度集中,生怕等會兒弄錯出醜。
而早些年嫁出去的二姐、三姐、四姐,東瑗自己都不太熟。至於她們的丈夫和孩子,她就更加混淆了。
行了禮。衆人各自坐下。
老侯爺見盛修頤一表人材,身量高大。模樣英俊,絲毫沒有腐朽暮氣。瞧着他明亮深邃的眸子,亦不像個愚笨庸碌的人。老侯爺見多識廣。眸光鋒利。一看盛修頤便知他涵養不錯,且常年習武。
這樣的人,居然埋沒十幾年,快三十歲依舊是籍籍無名。
“祖父,孫婿字天和。”盛修頤跟老侯爺介紹自己。
鎮顯侯爺微笑,叫他天和。突然問他:“會下圍棋嗎?”
衆人皆微愣,這話問得好突兀。
可又沒人敢質疑什麼。
盛修頤則忙道:“京都皆知鎮顯侯爺是圍棋國手。孫婿不敢言會,略知皮毛。”
雖然很謙虛,口吻卻很自信,惹得老侯爺越發想試試他。
他其實想試試盛修頤是否知道用兵。
棋道雖小,實於兵合。高手對壘,三十六般陰謀算計。圍棋高手,必定熟讀兵書。
鎮顯侯又不好在孫女婿回門的時候問人家用兵之道。
兵者兇危,大喜的日子談兵事,不吉利。
可老侯爺看得出盛修頤習武。
既習武,又不是行走江湖的,自然會些兵道。老侯爺年輕時帶過兵,他可以從旁人的三言兩句中,看得出一個人對兵道的領悟。而他又精通圍棋,更知棋道即兵道。
他有心考一考盛修頤,想看看他是紙上談兵,還是胸有丘壑。
“國手當不起,平日裡喜好罷了。天和,今日就算了,他日咱們祖孫切磋切磋。你既會些皮毛,我來問你,棋道何以求勝?”鎮顯侯老淡然含着,望着盛修頤。
衆人看得出老侯爺要考盛修頤。
只是拿圍棋做考題,真夠刁鑽的。
圍棋複雜詭變,盛修頤又是庸名再外,真是故意刁難。
薛家世子爺薛子侑很怕盛修頤當着薛家衆人的面被老侯爺問得啞口無言。正好世子爺亦會些棋道,所以暗暗警惕,幫着盛修頤想好答案,再不時提點幾句。
老夫人可是最疼愛九姑娘東瑗的。
要是她的夫婿在回門時落醜,老夫人肯定不悅。
大喜的日子,何必惹得老人不高興?
老侯爺的題目一出,薛府世子爺薛子侑心中微駭:老侯爺也太狠了,出手就是狠招。這樣的題目,最是難解。
何以求勝?
這題目廣而泛,只怕半天也說不清楚。世子爺薛子侑也很無奈。
題目他解不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懂棋道的都一瞬間目露驚詫,把目光投向薛老侯爺,心想怎麼開口就爲難新姑爺;不懂棋道的,則把目光投向盛修頤,想看看他會如何回答。
東瑗看了眼老侯爺,又看了眼盛修頤。
只見他沉吟須臾,才擡眸,聲音堅毅洪亮,道:“祖父,孫婿以爲,棋道不在於求勝,而在於變通。躁而求勝者多敗,廉而持重多勝。變則通,通則久,方是常勝之道。此孫婿拙見。”
東瑗和不懂棋道的人一樣,等盛修頤答完,立馬轉眸看老侯爺的反應。
只見薛老侯爺亮光驟然而亮,臉上就有了笑意,不懂棋道的人才明白盛修頤回答不錯,各自對他刮目相看。
而懂得棋道的,只感覺心靈一震。如此簡練的話,居然概括大成,把棋道的精髓包涵其中,這個盛修頤不簡單。他對圍棋的修爲,不能稱國手,至少也能稱高手吧?
薛老侯爺更是歡喜。盛修頤沒有讓他失望。
他又問:“你說的也對。古人云,圍棋若兵道。人定勝天。計謀深便贏,算計淺便輸。天和以爲此言如何?”
盛修頤這次只是若微沉吟,便恭敬答道:“此言不錯,只是不算高明。”
聽到他這話。薛府世子爺薛子侑就吸了一口氣:豎子好大口氣!看他如何往下接。
就聽到盛修頤侃侃而談:“棋道亦合天道。棋子三百六十,乃周天之數目。一黑一白,似陰陽之極化;棋枰若地,方而靜。巋然不動;棋子如天。圓而滾,瞬息萬變。人定勝天,乃是小勢所得;順應天情,纔是大勢所趨。”
“好!”世子爺薛子侑不等老侯爺反應,情不自禁大笑起來,“答得好。賢婿所言。字字錙銖,振聾發聵。我等是小見識。賢婿纔是大抱負!”
東瑗則望向老侯爺。
老侯爺也忍不住眼角堆滿了笑。他緩緩起身,喊了管家來問:“前頭宴席準備妥當了嗎?”
管家忙道已經準備好,只等衆人開席。
老侯爺朗聲道:“去,把後院埋得那兩壇梨花香搬出去。今日是九姑爺回門,乃第一大喜事,要好酒待佳婿。”
管家和知情的人都微微一愣。
那兩壇梨花香是太上皇賞給老侯爺的,在後院埋了三十多年。哪怕是薛子明中了狀元郎,老侯爺都不曾提起此酒。
今日卻要開來款待盛修頤。
老夫人不禁心中鬆了口氣。
且不說此人對瑗姐兒如何,至少不是外界傳說的庸才。他說的棋道,老夫人也懂,言辭精煉,句句都是金玉之言。且他胸有大計,心懷蒼生,不以個人私利而求勝。
所以老侯爺才這樣高興。
盛修頤沒有年輕人的狂妄與求勝心切。他冷靜自持,穩重內斂,卻又是滿腹才華。
年紀輕輕有如此才華,已經夠令人驚豔;卻有如此心地和見識,才令人佩服。
盛昌侯盛文暉擋了盛修頤的路,這是老夫人此刻得出的結論。
回過神來,管家忙道是,去了後院拿酒。
老侯爺起身,讓盛修頤跟在他身邊,世子爺薛子侑陪同,去了前面廳堂坐席;東瑗則被薛家女眷圍在老夫人身邊,也去了前邊坐席。
隔着屏風,亦能聽到那邊男人桌上老侯爺不時的笑聲。
世子夫人就故意高聲道:“咱們九姑奶奶嫁了個好女婿,看侯爺高興的。今日姑奶奶也要多吃幾杯。”
衆人就輪流着給東瑗敬酒。
只是坐在二夫人身邊的五姑娘薛東蓉臉色微白。她似乎受了很大的刺激,呆呆望着東瑗。東瑗亦注意到她的反常,回望過去的時候,兩人目光一撞。
薛東蓉的臉更加蒼白。她倏然一笑,笑容詭異又絕望,令東瑗心中一驚。
四姐薛東婷也發覺妹妹不正常,忙藉口笑盈盈起身,低聲說了句什麼,就拉着薛東蓉離席。
薛東蓉走到門口,還回頭看了眼東瑗。
她再次別過頭去時,東瑗清晰看到她兩行清淚滑下。
東瑗一頭霧水,自己回門,可是什麼話都沒有跟五姐說過的,她的表情與反應讓東瑗很費解。
尚未回神,就聽到臨近桌上二姐姐薛東喻的呵呵笑聲:“九妹夫長得真是英俊,跟九妹站在一起,似天作之合的一對璧人,真是羨煞旁人。”
衆人就起鬨着笑,說九姑奶奶好福氣。
屏風那邊似乎聽到了這裡的誇耀,不知是堂兄亦高聲附和道:“我們家九妹的天姿國色,也只有九妹夫能配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