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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二奶奶看着東瑗的身影沒入小院,才坐着馬車,拐過角門,穿過斜長的甬道,來的一處小院前。
她上前敲門,文靖長公主的貼身媽媽給她開了門。
院子很小巧別緻,三間正房帶兩間小耳房,卻早已出了文靖長公主府,是在公主府外院的西邊。這處小院是曾經駙馬爺的親戚投奔時,長公主專門叫人開出來的。小院內側有個小門,可以直通公主府的外院;又是獨門獨院,進出方便。
文靖長公主正焦急等在東次間。
夏二奶奶進門,茶也來不及喝,就向長公主稟道:“人已經送進去了,並無人懷疑……”
她心跳得厲害,說話有些喘。
文靖長公主那豐腴臉上焦慮便轉爲平靜,她舒了口氣,悠閒端起茶盞,小口小口抿茶。
夏二奶奶坐在她對面的炕上。
服侍的媽媽端了茶來,夏二奶奶端起來,放在脣邊吹了吹,還是覺得燙。她放下杯盞時,茶托上的青花瓷杯子顫了幾顫,夏二奶奶眼角直跳,她心神不寧壓低聲音問文靖長公主:“娘,這事要是被盛家知曉了……”
文靖長公主狠狠瞥了眼夏二奶奶。
二奶奶忙斂聲。
半晌,長公主才收斂了責備神色,溫和對夏二奶奶道:“這算什麼事,也值得你嚇成這樣?盛家知道又如何?盛文暉父子只怕巴不得呢……”
夏二奶奶猶自不安,提醒長公主:“倘若鎮顯侯爺知曉了,那怎麼辦?薛家那個老夫人不是被人戲稱是鎮顯侯爺的小張良?她可是足智多謀又大膽善辯的,薛九姑娘是老夫人最喜歡的,倘若有了什麼變故,那個老太婆怕是跟咱們沒完!”
長公主冷哼一聲:“你平日很機靈的一個人。怎麼今日就沉不住氣?這種事,發生在誰家裡。都巴不得遮掩。誰敲鑼打鼓四處去說?再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薛九姑娘再如何,也輪不到鎮顯侯府來做主。”
平日裡是很機靈。今日到底是怎麼了?夏二奶奶也捫心自問。她好似被薛東瑗在院子前那番話給嚇住了。
倘若她真的進宮做了娘娘,怕是不會放過文靖長公主。這些話。夏二奶奶不敢跟文靖長公主說。
跟長公主說,長公主肯定又罵她沒用。
“娘,媳婦頭次見到陛下……”夏二奶奶笑着解釋。
文靖長公主也輕輕放了茶盞。讓服侍的貼身媽媽出去。才壓低聲音跟夏二奶奶道:“你不用害怕。皇家內院,稀奇古怪的事兒多不勝數,你不知道罷了。先皇的陳貴妃娘娘,你可知道她的出身?”
夏二奶奶記得陳貴妃娘娘是俞陽王的生母,二品皇貴妃娘娘。她到了四十多歲的時候,先皇還要每個月番兩次她的牌子。聖寵一生不斷。她不足五十歲便薨歿,先皇爲了她病了半個月。而後身子骨一直不好,捱了兩年也駕崩了。
太后娘娘一直對陳貴妃娘娘恨之入骨。
文靖長公主是先皇的胞妹,時常進宮去陪太皇太后和太后。有次陳貴妃娘娘說想吃京城外五里坡的桂花糕,託了文靖長公主去弄些乾淨的進來。文靖長公主不敢違逆,又怕被太后知曉,偷偷摸摸弄了進去。
最後太后娘娘還是知道了。
爲了這事,太后娘娘很長一段日子不理睬文靖長公主。
而後太后娘娘時常做噩夢。太醫院救治不見好轉,直到文靖長公主尋個偏方送去,太后娘娘吃了兩副藥,病症減輕,慢慢被這副偏方治好了,太后娘娘才又跟文靖長公主親熱起來。
這麼一鬧,文靖長公主再也不敢因爲陳貴妃娘娘而得罪太后娘娘,公主府也很久沒有提起過這位娘娘來。
“陳貴妃娘娘不是湖廣太守的義女嗎?”夏二奶奶不解問道。
文靖長公主冷笑:“對外自然是如此說。她是當年刑部尚書耿敬泉的兒媳婦。”
夏二奶奶目露茫然。她記事起,刑部就沒有姓耿的尚書,更加不知他兒媳婦是怎麼回事了。
“耿夫人帶着她進宮給耿淑妃娘娘請安,回去出禁宮西大門時撞上了先皇,被先皇看中了。沒過兩個月,耿大奶奶就‘病逝’了。耿尚書半年後也致仕,回了老家。”文靖長公主淡淡道“從此沒有了耿大奶奶,只要了陳貴妃。搶來的媳婦最尊貴了,先皇對她可是百依百順,恩寵不斷。直到她死,先皇都不曾虧待她。”
夏二奶奶驚愕,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那薛氏……”她想起剛剛被文靖長公主送去元昌帝那裡的盛家世子爺的新婚妻子薛氏。
將來,她也是這樣的命運嗎?
可是她是京城望族的嫡女,應該很多人見過她的吧,皇上要怎麼來遮掩?
況且當年先皇和陳貴妃的事梗在太后心裡,只要太后還在世,薛氏進宮怕是活不了幾日的。
隨便一個欲加之罪,太后娘娘就能賜她三尺白綾。
夏二奶奶想想就覺得後背微寒。她是有賊心無賊膽的,此刻就害怕起來。
“娘,太后娘娘倘若知曉咱們順着皇上的意思,把薛氏弄過來,會不會責怪?”夏二奶奶有些緊張。
“怕她做什麼?”文靖長公主很有把握“她還能活幾年?娘又能活幾年?你們以後仰仗的是皇上。”
婆媳說着,聽到外面媽媽低聲道:“長公主,二爺來了。”
夏二奶奶忙起身,親自去替二爺撩起了簾子。
二爺給文靖長公主請安,又問:“娘,辦妥了嗎?”
夏二奶奶替長公主回答:“都辦妥了,薛氏已經送進去了。二爺,爹不知道吧?”
夏二爺看了眼文靖長公主,搖頭道:“皇上吩咐只讓我和娘知曉,我不敢告訴爹爹。娘,差不多了吧?再耽誤下去,怕盛夫人那裡不好遮掩啊!”
文靖長公主拿出隨身的鐘表看了看,道:“才一刻鐘,再等等吧……”要是把事辦了,一刻鐘太少。
夏二爺卻焦急起來。
文靖長公主見他們兩口子都是副沒經歷過事情的心虛模樣,心中就氣:“都給我坐下,娘在這裡,什麼錯都不會出的!”
夏二爺只得坐下。
就在文靖長公主和夏二爺兩口子商議的小院子外,拐角處兩個身影偷偷張望。
穿着青色綢布短衫的,是個小廝模樣的。他身後跟着個修長英俊的公子哥,一襲皁色葛雲稠直裰,青絲濃密,面如傅粉。只是眼角攜着風流,一看便知個走馬章臺的紈絝公子。
“世子爺,夏二進了那個小院子,咱們跟過去拿他!”那小廝有些〖興〗奮。
那被稱作世子爺的男子微微思量,按住小廝,道:“急什麼?夏二這廝撇開小爺,說什麼回房換件衣裳,卻徑直來了外院,定是藏了美嬌娘,平日裡不敢沾身,今日趁亂求好。”
那世子爺頭頭是道的分析,那小廝連連頷首答應着。
“咱們去拿他!”小廝攛掇道。
“等會兒,等會兒,等他們入了巷,咱們再去,捉個現成的!”那世子爺笑容就堆滿了臉。看得出他和夏二爺關係不錯,平日裡時常開開玩笑。此刻他來跟蹤夏二爺,也是酒席上太無聊,見夏二爺開溜,才玩性大發來找樂子的。
他們正伸頭伸腦向外張望,卻見西南角門處,有個鵝黃色窈窕身影竄了出來。
“爺,那裡還有門!”小廝壓低聲音對世子爺道“出來個女人!”
那世子爺就敲他的額頭,讓他閉嘴:“爺自己看得見,悄聲點。”
那女人遠遠瞧着,模樣十分周正,她腳步踉蹌往這邊跑,不時回頭看看可有人追她。
路過夏二爺進去的那個外院小門,她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直徑往拐角這裡跑來。
那世子爺就和小廝往後縮,躲在牆角後面。
終於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那世子爺帶着小廝倏然蹦出來,攔住了那女子的去路。
看清了她的容貌,那世子爺和小廝就愣在那裡,望着她出神。
肌膚瑩潤賽雪,雙目清湛照人,五官在她臉上,精緻展現着女子完美無瑕的容顏,那上挑的斜長眼睛,爲她的美麗添了魅惑人心的魅力。她跑得很急,粉腮攜着紅潮,額頭有微微細汗,越發嫵媚。
看到面前兩個十六、七歲的男子,似主僕二人,她錯愕吸氣,卻將手裡的一根金簪舉起來,對着那世子爺和小廝。
日光照耀下,那金簪上的鮮血染紅了她的手,亦刺痛了那世子爺和小廝的眼睛。
“走開!”她低聲道,卻透出狠戾。
那小廝就後退了一步。
反而是那個世子爺,上前一步對着她:“好哇,青天白日你敢行兇!小魏子,把她拿下!”
那個小子小魏子的小廝卻有些猶豫。
他們身後,又有腳步聲傳來。
一襲青衣的男子步履輕快,落足無聲般站在他們身後。
他的胳膊上,被血浸透了一塊。
那世子爺望着此女子手上的金簪,又瞧跟來男子的胳膊,再瞧跟來者目光裡透出的蝕骨寒意,噗通一聲跪下:“陛下!”
那女子見有空隙,還想跑,卻被皇上拉住了胳膊,將她抵在院牆上,不讓她動彈,皇上狠戾威嚴的聲音帶着憤怒:“弒君,你有幾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