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擔心費盡心機把人騙來了卻留不住,沈鐘磬纔在甄十孃的建議下,一見面首先就帶鬼谷子來試拋石車,此時聽了甄十孃的話,沈鐘磬的心騰地懸了起來,只臉上神色不變,漫不經心地看向鬼谷子。
鬼谷子心砰地一動。
他的確有這些圖紙。
可是,那都殘缺不全!
尤其那個木馬流車,他浸研多年,卻一直無果……若能得她指點……鬼谷子略一猶豫就朝沈鐘磬一抱拳,“……那就打擾將軍了。”
甄十娘暗舒了一口氣。
沈鐘磬目光熠熠,恍然正午的太陽般明亮。
沈鍾信則激動的嘴脣發顫,暗暗朝甄十娘拜了又拜。
因要大批量製造手術牀、牽引器等各種醫用器械,沈鐘磬又花重金聘請了一批手藝高超的木匠、鐵匠專門給鬼谷子和沈忠信打下手。
醫療器具解決了,可長寧公主這面卻死活不肯鬆口,醫館選址一直沒着落。
不過三萬八千兩銀子,爲給長寧公主那面施加壓力,沈鐘磬索性聽從甄十娘建議,把五城兵馬司附近的那處顧府舊邸買了下來,只是,時交臘月,外面滴水成冰,已不適合大規模改造修繕了,甄十娘本意也不想在那開醫館,回春醫館搬家的事就拖了下來。
因天氣太冷,心疼甄十娘來回去梧桐鎮急診折騰,沈鐘磬和甄十娘商量後傳信給盧俊鍾霖,若那面有治不了的疑難雜症,就開一個推薦信,讓病人直接來將軍府,而這面,二門上只要見了回春醫館的印章和盧俊鍾霖等人的簽名就一律放行。由專門經過培訓了的小丫鬟帶到碧竹園。
那裡已經被改造成了一個小型醫療室。
這一日,沈忠信奉鬼谷子的吩咐拿了幾張圖紙來浩然居找甄十娘討教,正趕上她連續接診了三個病人,帶秋菊做了個闌尾手術,累的呼呼大睡。
對上沈鐘磬一臉的憂色,沈忠信不由抱怨,“大哥也真是,明知道大嫂身體不好,還任由她繼續行醫。”
這樣下去,甄十娘非累死在醫療室不可!
打心底敬重他這個大嫂。沈忠信是真心真意不想看到甄十娘累成這樣。他實在不明白,家裡又不缺銀子,他大哥幹嘛讓大嫂這麼拼命?
行醫。大約就是她的第二生命吧?
如果不能做,她會抑鬱而死。
想起她面對病患時的神采奕奕,想起她每每提到醫館學校的宏偉未來時眼裡那星星般耀眼的光芒,想起那些日子甄十娘一度放棄了醫館時身上透出的那股直令他惶惶終日的死氣,沈鐘磬陰鬱的眼底浮現出一抹迷茫的苦痛。
明明知道那就是一條索命的路。卻不得不縱容她去追索……這算是什麼?
他面無表情地站起來,“你嫂子身體不好,你以後少拿這些亂七八糟的來煩她!”說完,大步走了出去。
沈忠信慢慢地轉過身,不認識似的看着大哥的背影
行醫救人和看看圖紙,到底哪個累啊?
明明是大嫂行醫救人操心操力耗費心神。他不反對阻止,卻反而來阻攔這些芝麻綠豆的小事!
他的親大哥,不是傻掉了吧?
轉眼間。小年到了,因打算一開春就把回春醫館搬過來,甄十娘就沒給在竹園裡培訓的小醫護放假,這些人都是伺候人的小丫鬟出身,沒幾個識字的。一定要抓緊了培訓。
“……因病魔纏身,患者焦躁和惶恐是難免的。我們身爲醫護人員,不要總抱怨患者脾氣不好,我們要對他們多一些耐心,多一些尊重……”繼馮喜講了兩堂中藥基本知識後,甄十娘開始給大家講醫護基本知識。
講堂裡靜悄悄的。
這些人以前大都在各院當差,根本沒機會見到甄十娘,懾於她進府後將軍府裡突然變得森嚴的規矩,又加楚欣怡對下人的狠辣手段,衆人印象中一直認爲甄十娘能鬥敗楚欣怡,一定是一位威儀冷峻手段比楚欣怡更狠辣的主母,卻不想竟這般慈愛祥和,平易近人,聽着甄十孃的課,眨眼看着她,這些人對甄十娘害怕之外,更多了一些崇敬和親切。
有大膽的丫鬟都敢舉手提出不懂的疑問。
見甄十娘解釋的親近隨和,課堂一下子熱烈起來。
正討論的熱鬧,有小丫鬟來回,“……安公公來了,請夫人進宮給太后診脈。”
“……臘梅、百合都不懂宮裡規矩,還是奴婢陪您去吧。”見甄十娘留了自己繼續給大家講課,秋菊不放心。
臘梅、百合是甄十娘從小丫鬟中新提上來的兩個大丫鬟,就是爲了把秋菊冬菊解放出來,幫她帶這羣小醫護。
秋菊冬菊都是她的嫡傳弟子,將來是要繼承她衣鉢幫她打理醫館藥堂的,絕不能再隨在她身邊伺候起居了。
“不用。”甄十娘搖搖頭,“講完這一課,你就帶大家一起跟馮喜辨認草藥,溫習各種草藥的性味歸經。”
太后只是受了風寒。
“……臣女給你開一副藥,調理二日準好。”甄十娘一面給太后按摩着太陽穴,嘴裡輕聲說道。
聲音柔和安詳,太后因欲裂的頭疼而生出的那股煩躁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嗯,被你在一揉,哀家好多了,你這些日子還好。”
“天天燕窩靈芝地養着,臣女好多了。”甄十娘笑道,“這些日子連走路都不喘了。”隨着飯量的加大,甄十娘感覺她這段日子身體比過去這一年任何時候都好,連她自己都覺得臉色開始紅潤了。
這樣下去,她大約都能看到秋菊成親了。
雖說古人成親都早,可秋菊打八九歲上就跟着她,就像她親女兒,她是真不捨得秋菊太早成親生子,走了她從前的老路,無論如何一定等到十六歲再嫁。一直以來,她都爲自己不能夠親眼看到她出嫁感到遺憾。
太后擡眉看了她一眼,“哀家聽說你又開始在將軍府裡接診了?”
“……只是偶爾,只有梧桐鎮那面瞧不好的,纔會給推薦到將軍府。”
“你身體不好,那些事就別操心了。”太后規勸道,“就算是太醫院,也不能包治百病,回春醫館偶爾有瞧不好的病也正常,用不着再巴巴地給介紹到將軍府!”
可她是大夫啊!
就算生命不長。可讓她每天什麼也不做,就躺在牀上等死,還不如就乾脆殺了她算了。
親眼看到病人在她的精心醫治下痊癒。心裡的那股愉悅是不可言喻的。
就是因爲有追求有夢想,有未完的事業要做,她才如此地渴望能好好地活着,才得以這樣一天一天地支撐下來吧。
前世她見過許多病人,明明第一天還好好的。可是,突然檢查出來癌症,第二天就蔫了,明明還能活一年,結果幾個月就沒了……這是因爲面對死亡,這些人恐懼以外。已經沒有任何夢想了吧?
心裡不認同,甄十娘嘴上卻不敢說,“臣女以後會注意節制的。”她含糊道。
太后就嘆息一聲。
她話題一轉。“聽說你買了顧府舊邸?”聲音淡淡的,聽不出喜怒。
“長寧公主的舊府邸太貴,臣女實在買不起。”甄十娘眼皮都沒動,手上不緊不慢地給太后揉着太陽穴。
“萬歲已經答應先從國庫借銀子給沈將軍了……”太后聲音緩緩的,於悠遠綿長中透着股令人不得不折腰的剛氣。
“借錢總是要還的。”甄十娘就嘆了口氣。“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太后不知。外人看着將軍的薪俸高,家裡還有幾處產業,包括臣女的回春醫館也賺錢……”她話題一轉,“只是,臣女這病就是個無底洞……”
太后驀然睜開眼。
甄十娘動作輕柔,不疾不徐。
直看了她大半天,太后突然又閉上了眼睛。
見太后發出均勻的呼吸聲,甄十娘收回手,回頭讓香桃幫她安排房間。
給太后瞧病,她可不敢開了藥就走。
“……你回去吧。”快到門口,太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再晚一會兒,沈將軍就該找上哀家的慈寧宮要人了。”低緩的聲音裡帶着一股調侃。
甄十娘臉騰地一紅。
這以後,無論她去哪瞧病,都是前腳進門,沈鐘磬只要知道了後腳就會跟着去接,這些竟然傳到了太后耳朵裡,甄十娘直恨不能有個地縫鑽進去,暗暗埋怨沈鐘磬太興師動衆了,“……將軍今日去了豐谷大營。”她臉上火辣辣地辯駁道。
“去吧。”太后擺擺手,“不是什麼大病,哀家只是想見見你。”
是想勸她買了長寧公主府舊邸吧?
甄十娘慢慢地轉過身。
“長寧是哀家唯一的女兒,她打小命苦,哀求也不忍心看她……”幽幽嘆息一聲,太后話沒說完突然一轉,“那個顧府你先別收拾了,等哀家再勸勸長寧吧。”
她等的就是這個!
甄十娘心砰地一跳,臉上卻現出一絲猶豫,只一閃便低眉順目地點點頭,“臣女聽太后的。”
太后欣慰地點點頭。
紀懷鋒正熱鍋上的螞蟻般在宮門口轉,一擡眼瞧見甄十娘出來,幾步迎了上去,“夫人總算出來了。”
見紀懷鋒面色不善,甄十娘一咯噔,“……怎麼了?”
“靈谷鎮那面飛鴿傳來信息,說達仁堂的藥吃死了人。”紀懷鋒匆匆說道,“已經被官府圍住,要查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