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李佟把紅線牽在陸瑤的脈上時, 就知道自己來錯了。
李佟對着自己診出的脈象一陣口乾舌燥,冷汗都漸漸的溼了衣衫,那膽小的性子又暴露無疑般, 抖着手掩飾的擦了擦額角。
“李佟李院判是吧?怎麼樣?本宮是不是有喜了?能診出來多少時日了嗎?”
一改往日驕縱的語調, 陸瑤的音色難得的輕快, 聽在李佟耳裡卻愈發的催命。李佟一臉苦相, 閉口不言, 陸瑤等了些許便等的不耐煩了,杏目一瞪,不耐的掀了面前的牀帳, 沒好氣的瞪了李佟一眼,喝道:“怎的什麼都不說?這多少時日你堂堂院判難道還診不出來嗎?真是廢物!”
李佟一哆嗦, 麻利的跪了下去, 頭垂的死低, 仍是一言不發。
“你這奴才還真是沒用了!”陸瑤看李佟這熊樣,愈發的高傲, 一腳便踹在了李佟身上,“沒用的廢物做什麼自薦的來給我看診?太醫院養的都是什麼東西,除了方文葉沒一個能見人的!你這醫術呆在皇宮簡直是丟太醫院的臉,給我滾回家種田去!”
李佟渾身一震,當即磕頭求道:“娘娘網開一面啊!”
“網開一面?革職了你也算爲皇家省了口糧, 此等益事本宮爲何要網開一面?!”
李佟低伏的身子頓了頓, 隨即腦袋低了更下了, 像要趴在陸瑤腳下似的, 半天才哆哆嗦嗦了一句話, “娘娘……娘娘並無懷孕……”
“胡說八道!”不由分說的,陸瑤對着李佟又踹了一腳, 滿面猙獰,“本宮最近噁心想吐,還異常喜酸,葵水亦是遲遲未至,怎的不是懷孕?!”
身上吃痛,李佟也不敢造次,只得又趴回了陸瑤腳下,愈發的膽寒,“微、微臣……萬萬不敢欺騙娘娘,這嘔吐之症,乃是娘娘腸胃不適所致,味酸之物恰好舒胃利道,有開胃健脾之效,娘娘喜食亦屬正常……至、至於這葵水一事,不知娘娘最近是不是常於屋外賞雪或是玩樂,受了涼纔會……”
“一派胡言!你再說一個字我要你腦袋!!”
陸瑤怒極,死死的踩着李佟的腦袋,狠厲的碾了黏,像猶不解恨似的,還狠狠的啐了一口,李佟咬着牙一個字也未敢再發。文湘殿內的一衆宮女無不被陸瑤的怒顏所攝,俱都嚇的退出了文湘殿,像是晚走一步就沒命了似的。
景麒雖已年過三十,但卻一直無心房事,至今並無子嗣。這後位雖已是她囊中之物,但這長子之位不過是比後宮中的女人哪個肚子更爭氣些而已,她還一度歡喜着自己能首得靈子,子憑母貴,讓兒子過過那太子的癮!哪知,如今竟是一場空!
陸瑤越想越氣,恨不得要把李佟的腦袋碾碎,卻又怕污了自己的腳,嫌惡的把腳又收了回來,對着殿外怒聲而道:“來人!給我把這個沒用的傢伙拖出去杖斃!”
李佟一震,哭喊着對着陸瑤不停的磕頭,一疊聲的喚“娘娘饒命”,陸瑤卻是怒極攻心,毫不理會。眼見守衛都進了文湘殿,下一刻自己便要落得個伏誅的下場,李佟眸色一寒,全然不顧逆反之罪,竟是擺脫了守衛的鉗制直直的摔在陸瑤腳邊,毫無顧忌的胡言道:“李佟一小小院判死不足惜,李佟只怕娘娘殺了我會後悔。”
“放肆!本宮……”
“娘娘!”李佟大呼一聲,俯首搶道:“我有一事要向娘娘稟報,娘娘若是饒臣一命,李佟自當知無不言!”
陸瑤怒瞪了李佟良久,“何事?”
李佟並未接話,只是下意識的瞟了眼四下圍聚而來的守衛,陸瑤會意,煩躁的朝守衛擺了擺手,守衛頃刻便退出了文湘殿。
“現在可以說的吧?你這奴才若是耍什麼心思,就絕不是杖斃這麼簡單了!”陸瑤依舊的恨恨。
李佟哆嗦了好會兒,才漸漸的平了平情緒,擡眸望了眼陸瑤,脣角一抿,忽道:“娘娘可知,宮吏目已是懷有身孕了。”
陸瑤一愣,嗤笑道:“宮琪那女人懷孕了?哼,早就知道這女人不乾不淨的,還一度想和我搶陛下來着,這會兒竟是私懷了孽種,想必和那方文葉脫不了干係吧?早就聽說他們倆暗通取款來着。”
李佟沉默了會,支吾道:“那孩子若是方院使的還好……娘娘可曾想過,如若不是呢?”
陸瑤又是一愣,忽的鳳目一瞪,“你是說宮丫頭懷的是龍種??這怎麼可能?!陛下從未寵幸過那丫頭!”
“未必無可能吧?娘娘可還記得,兩月之前,娘娘生辰之際,宮吏目曾和陛下在金鑾殿共處了一夜……”
“不過就一夜……”
“萬一真的一夜就有了呢?那宮吏目懷的可就不是什麼孽種……而是龍種了。”李佟說完,小心翼翼的又把腦袋埋低了點,“娘娘再想,宮吏目初入皇宮以來,一直忤逆着娘娘,那夜之後,卻是對着娘娘卑躬屈膝的,此等轉變,總要有個原因。除非是宮吏目已知自己懷有龍種,想借此在娘娘底下翻身,若是能旦下龍子,宮吏目也就不再是一小小吏目了,那可是扶搖直上的地位啊,幾乎算是和娘娘平起平坐。既是如此,宮吏目奴顏婢膝的做人,只怕也正是避開娘娘的爭鋒相對,妄圖保住這個孩子而已。如此一來,終有一天,宮吏目能母憑子貴的。”
陸瑤聞得此等分析,早已被李佟繞了進去,厲色漸露,恨聲道:“我道是那丫頭怎麼忽的學乖了,敢情是這麼茬事!”陸瑤面滿恨色,拽着桌子上的紅繡長鍛錦布,像要擰碎一隻玩物似的,咬牙笑道:“想母憑子貴的和我平起平坐!我看她是活的不耐煩了!”
“刺啦”一聲裂響,上好的錦布被生生的扯下,滿桌的飾物碎裂了一地,恍若一地帶刺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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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剛端着藥碗進門的小雅,一進門便聽到這麼聲瓷壺碎裂的聲響,擡眸望去,纔看到桌子邊那個打翻的茶壺,而宮琪竟是裹着厚厚的棉被下了牀,兩手支着桌角站在桌邊,臉色又是好一陣蒼白。
“哎!宮吏目咋下牀了?!要喝茶的話,吩咐小雅就好了嘛!”小雅急了,奔上前放下藥罐便扶着宮琪坐回了牀上,再看宮琪的臉色,語氣十二個不滿,“方院使不是說姑娘的風寒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嗎?這氣色怎麼還是這麼不好啊?!”
宮琪乖乖的窩回牀上,視線卻一眨不眨的盯在桌邊碎裂的茶壺上,努力的平復了下剛纔剎那間莫名的心悸,才扶額又窩回了被子裡,不自禁的又把被子裹緊了一圈,淡淡道:“再去泡壺茶來吧,我渴了。”
等了半晌,小雅仍舊沒動靜,宮琪稀奇的看了眼小雅,這丫頭還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兩彎蛾眉糾結的擰在一起,嘴巴委屈的撅着,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宮琪不自禁的皺了皺眉,“你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小丫頭繼續沉默,只是嘴巴癟的更厲害了,眼睛裡已是冒出了水,好一會才啞着嗓子央求道:“姑娘笑起來可好看了,這麼多天怎的就是不笑呢?是小雅做的不好,姑娘生小雅的氣麼?”
宮琪一愣,“沒有啊,我生你氣做什麼?”
“就有!如果姑娘不生氣,做什麼這麼多天對着小雅都是一言不發,滿面愁容的?如果姑娘不生氣,爲何連個笑都不願意施捨給小雅?如果姑娘不生氣,爲何這般的折磨自己,別有用心的讓小雅看着心疼啊?!”小雅杏目瞪的老大,眼淚卻是越涌越多,滾滾的打在被子上,宮琪莫名的覺得暖融融的被子,忽的有了絲絲的潮意。
宮琪仍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小雅,“我哪有折磨自己了?”
“就有!姑娘都快成了鬼!!”衝着宮琪吼了這麼一句,小雅像忽的見不得宮琪一眼似的,頭也不回的便奪門而去。直到小雅走了好久,宮琪都似是仍舊聽得見那漸遠漸弱的哭嚎聲。
宮琪望着房門處,還是一副怔愣的表情,“什麼鬼不鬼的?這丫頭腦子糊塗了吧?”
看了眼地上的碎茶壺和桌上熱氣繚繞的湯藥,宮琪又是一陣鬱悶,這丫頭茶還沒跟她換就跑了,是打算讓她喝藥解渴麼?看來這丫頭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服侍越來越偷工減料,時不時還衝着她吼,這會兒還說她像鬼!不成體統啊不成體統!
無奈之下,宮琪只好自給自足的自個兒坐到桌子邊喝藥,和往常一樣,喝完了藥便繼續倒頭睡覺。自從得了風寒,加之孕期的遞增,宮琪愈發的渴睡,倒在牀上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能入夢,還睡的特別的沉。如果這會兒小雅還在宮琪身邊,看着宮琪睡覺只怕是要提心吊膽的,怪只能怪有次宮琪睡的太沉,一連睡了十個時辰都不醒,把這小丫頭片子嚇了個半死。
小雅一直不明白宮琪爲何如此的喜歡睡覺,常常是剛醒便又急着入睡,一天睡兩三次都睡不夠,小雅只得乾着急,唯恐宮琪又有了啥毛病,還曾憂心忡忡的找過方文葉,方文葉卻是笑的何其可悲的只說了一句話。
“她的確有病……卻是入了夢纔好的了,我不是她的解藥,愛莫能助了。”
思念愈深,便害相思,除相思至深之人外,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