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用最忌諱的話題激怒了伊路後，那個聲音居然用上了“抱歉”和“困惑”的語氣。聽起來，好像他剛剛的話真的是無心的一般。
“你的對手並不是我, 而且, 我也不是你的先祖——我只是你的先祖留在這裡的一個影子而已。”
“你的意思是自己沒有形體嗎？”
腳下的纏人藤仍在蠢蠢欲動, 站不穩的伊路踹了它一腳, 那東西馬上老實了。
“我說過了, 我是你的先祖留下的影子。”那個聲音說，“我的形體無處不在，你若是想, 四處皆可見我。”
“……”
什麼意思？
伊路摸不着頭腦。
“無法理解嗎？說的也是，畢竟纔是個魔導士……”
說完這句話, 那個聲音就消失了。隔了好久, 空中才傳來了後半句感慨——
另一個明明是大魔導師。
——另一個？
這句話的語氣輕飄飄的, 但在伊路聽來無異於驚雷——那傢伙也來這裡了？真的嗎？他完全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目標是母體吧。很抱歉，不能讓你過去。你就乖乖的沉睡, 然後被城噬吃掉吧。”
四周的景緻突然變了——高聳入雲的荊棘牆和腳下的纏人藤全都消失不見，護城黑水河變成了清澈的溪水，應該已經變成城噬的城堡竟然變成了學校的樣子。那所學校……
“巴德亞？”
位於外大陸第一科技大國科德諾克境內的名校“巴德亞”，是梅因名下規模最大的一所天才學校。自己小時候……不出任務的時候偶爾也會在那裡上學的。
——幻術嗎？
仍然感覺不到那個人的氣息，沒辦法, 伊路暫時放棄尋找, 專心破解眼前的幻術。用跟萊夏對決時一樣的方法——將液體的無解直接送入體內刺激神經, 眼睛閉上又睜開, 那學校仍在原地——四周的景緻一點兒也沒變化。
——等級比雷沃要高。
這種級別的幻術……雖然六千年前的情況肯定跟現在不一樣, 不過這肯定不是奧斯安家和西蒙家設的吧。程拉尤米家？不會吧！萊夏所在的程拉尤米家應該是守護派的人吧，爲什麼他們要幫忙保護母體呢？
事情的發展越來越奇怪了, 繃緊神經戒備着，出乎意料的，伊路沒有受到任何攻擊。
——奇怪。
這個幻術的目的難道不是殺了他嗎？還是說有什麼其他的手段？
百思不得其解，伊路正在煩惱，耳邊突然響起了熟悉的鈴聲。下課的孩子們一窩蜂的衝出教學樓，操場上馬上熱鬧了起來。在玩耍的孩子中間看到幾個熟悉的身影，伊路一愣。
——難道說……
爲了證明自己的推理，他翻過校門，熟門熟路的向初等部的教學樓跑去。居然在那些孩子中間看到了跟自己同期學習過的人，難道說這個幻術的來源是自己的記憶嗎？
“老師。”
三樓，伊路在那間熟悉的教室前停下時，教室裡，一個稚嫩的聲音正在提問——
“老師，智能生命到底是不是生命呢？”
那是……兒時的自己的聲音。
“這個問題有點兒深奧呢。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呢，伊路？”
跟兒時的自己對話的……是巴德亞初等部一年一班的班主任，伊路記得她。艾希禮小姐人長得漂亮，學識淵博又溫柔，而且還做得一手好菜，小時候他曾跑去她那裡蹭飯的。
“因爲……藍卡做了個很漂亮的娃娃。”幼時的伊路懷裡抱着好幾本厚厚的書，他努力不讓它們掉下去，“那個娃娃……就好像真的一樣，能說話，會走路。可是藍卡說那些都是……都是程式控制的，都是設計出來的東西，不是真正的生命。可是……”小伊路不安的看着自己的老師：“老師，那個看起來就像真的一樣啊。”
“所謂生命，我個人認爲……判斷的標準在於有沒有自主意識，伊路。”拿過那些厚厚的書放到講臺上，艾希禮俯身把伊路抱上了自己的膝蓋，“的確，那些所謂的智能生命看起來好像活的一樣，能哭、能笑，甚至你冷落了它，它們還會生氣吃醋。但是就像藍卡所說，這些都是程式控制的，都是‘預料之中’。它們這麼做，但是不思考原因，不瞭解其中意義。這樣的……就是無生命。”
“那什麼是有生命呢？”
“有生命的物體能夠意識到自己是生命，伊路。”艾希禮說，“它們雖受程式控制，但也擁有自己的情感。智能生命剛興起的時候不是常有人這麼懷疑嘛——人類是不是也是某種智能生命，我們的思想反應是不是也遵循着某種程式。我們是不是真的有一個‘造物主’，一個……或者是一羣真正的上帝。的確，這有可能是真的，但就算如此，又有誰能說我們不是生命呢？你和我坐在這裡討論這個問題，這就是我們擁有生命的證據。”
“……好深奧。”
伊路疑惑的歪着頭。艾希禮好像講明白了某些事，但卻留下了更多的疑問。
“那智能生命到底是不是生命呢？”
“如果它們認爲自己有生命，或者……我們認爲它們有生命，那就是有生命了。”艾希禮說，“我們只要這麼認爲就可以了。”
“只要這麼認爲？”
“對，只要這麼認爲。”
“……”
“還有什麼疑問嗎，伊路？”
“沒有了，謝謝老師。”伊路從艾希禮腿上跳了下來，“我去實驗室找藍卡，回家時就不跟老師打招呼了，拜拜。”
小伊路說着跑出了教室，伊路連忙閃身讓開，然後又望向教室。跟他記憶中的一樣，艾希禮追了出來——
“伊路，等等，別自己回家，萊斯代爾說要來接你的。”
“真的嗎？”
小伊路很明顯的一愣，隨後，他的臉上露出了掩飾不住的笑容。看着自己開心的樣子，有一瞬間，伊路真想衝過去搖醒他，因爲他記得之後……
幻境反應出了伊路心中的想法——學校消失了，他現在站在回家必經的步行街的便道上。萊斯代爾和小伊路從他面前走了過去……伊路猶豫了一會兒，他真不想看接下來發生的事，但他還是跟了上去——
“爸爸，今天我問艾希禮老師智能生命是不是生命，老師說……”
（知道之後發生的事，伊路拼命剋制，纔沒用手捂住耳朵。）
“智能生命是不是生命？”萊斯代爾冷淡的打斷了兒子的話，“你居然問這種白癡問題。能看到靈魂的你難道不知道——生命必有靈魂嗎？”
“我……”
“那些智能生命是否真爲生命，只要看看它們體內有沒有靈魂就知道了。連這種問題都要問，你到底有沒有魔法師的自覺？”
“……對不起。”
小伊路委屈的低下了頭。
“還有，今天是怎麼回事？你的書怎麼會在艾希禮那裡？”
“問這個問題時放在講臺上，後來……忘了拿。”伊路的聲音越來越小，“下次不會忘記了。”
“……算了。”萊斯代爾不耐煩的轉開了話題：“回家後把弄亂的藥劑整理好，然後試着調配一劑‘腐骨粉’出來。”
“唉？”小伊路驚訝的仰頭看着父親，“但是爸爸還沒教我……”
“我不教你就不會調嗎？”萊斯代爾厲聲打斷了他，“上千種藥劑，難道你讓我一樣樣的教你？”
“不……我沒這個意思。”
“你說什麼？”
“我……我知道了。”
“兩個小時內完成，知道嗎？”
“……是。”
整理弄亂的藥劑，說白了就是替萊斯代爾善後而已，伊路自己總是把一切器具都擺放得整整齊齊的。九年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九年，伊路本來以爲自己多少堅強點兒了，可是聽到萊斯代爾那些不近人情的話，他的感覺卻幾乎跟小時候別無二致——難受、委屈，還有……痛苦。四歲本來應該是天真爛漫，偎在父母膝頭撒嬌的年紀，但是他卻不能那麼做。每天每天……他唯一的工作就是讓自己變得更完美，任何幼稚的舉動……都會遭到諷刺和批評。
“心理攻勢嗎？”
伊路冷笑。挖別人心裡的瘡疤，這招的確夠狠，不過這可要不了他的命。
——破不了這個幻術難不成是因爲等級不夠的緣故？
記得跟萊夏對決的時候，他中了名爲“其暗”的第三幻——由中術者本身的意識產生幻覺，只要意識存在，幻覺就不會消失。這個幻術……至少也有那個級別了吧。
——要破解需要大魔導師級的魔力。不行，就算破解了恐怕也會再次中招，既然能出現一次，它就能出現第二次。
這跟和萊夏對決時不同——萊夏當時還不能完全使用第三幻，使出一次已是勉強了。但這幻境……恐怕會不斷出現。
——怎麼辦？
難道要一直在這兒徘徊下去嗎？
場景又變了。不知不覺，伊路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家裡。地點是調毒室。小伊路跪在椅子上，認真的調配着某種藥劑。
——是腐骨粉嗎？
這種場景太平常了，伊路無法肯定這是不是調配腐骨粉那一天。有人從身後走過來了……
“爸爸？”
伊路嚇了一跳。不對啊，如果這是自己的記憶，那應該只能展示自己知道的事情纔對。他不記得萊斯代爾有進來啊。
一身家居裝的萊斯代爾躡手躡腳的走到了正在調配藥劑的小伊路身後，因爲這是記憶中沒有的場景，伊路跟了過去——那傢伙探頭看着兒時的自己的動作，小伊路要是扭頭去拿什麼東西，他就迅速的後退躲開，顯然是不想被對方發現。過了一會兒，似乎是看夠了，他躡手躡腳的離開……
——怎麼回事啊？
伊路不明所以。他的確沒有剛纔場景的記憶，絕對不是忘了，從剛纔的場景看，小時候的自己絕對沒有注意到萊斯代爾的存在，他不可能有這樣的記憶的！還有剛纔也是，自己明明在教室裡，怎麼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難道說……
“這幻境不是‘記憶’，而是‘過去’嗎？”
就像莉卡咪的軌瞳一樣，這個幻境調出了自己身上曾經發生的事？還是說……它是憑藉自己的記憶，天馬行空的添上了那個情節？不管是哪一種可能事情都麻煩了……雖然不知道那個聲音到底在搞什麼陰謀……
——必須想辦法離開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