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繚繞,不多時慕容紫英便安然入睡。在他自己毫無所覺的情況之下,一些感情已經在心底極慢極慢地萌芽。
他本人難以察覺這種微妙之感,然而它們一旦生髮,終有一日,會攻城略池,鋪天蓋地。
深夜裡,慕容紫英難得地做了一個夢,夢裡他回到家中,父慈母愛,兄友弟恭。儘管自己看不清周圍親人的模樣,但父親那一低頭的腹黑與母親一如既往脫線的發言,仍是讓他在一旁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就是人心底最深處的記憶,如同長久擱置不再吹奏的笛子,手指已經忘記,然而嘴脣卻總是親切記起。
然而杯具的是,在柳夢璃心中,之所以會說出那番話,原因不過是——
“師叔身懷絕技,當可自保。”——他本領這麼高強,要是光顧着大開殺戒,妖界恐怕難以抵擋。
“若師叔力竭戰死,瓊華派喪失一員干將,勢必人心散亂,彼時戰鬥定然更增兇險,本派未見得能佔據上風。”——關鍵是妖界恐怕也佔不了什麼上風,萬一眼前之人打起來不要命的話。
“何況我們三人剛剛拜入師叔門下,還想多跟師叔學些本事”——和你實力差太多的話,將來如何在是否能濫殺妖怪的問題上同你據理力爭?
“希望師叔莫要因一時衝動而冒進,留得青山在,日後才能敗中求勝,扭轉乾坤。”——也讓妖界多喘口氣,做好準備,不要被瓊華派秒殺成一片白地……
只是這些潛意識,夢璃自己都不敢去承認,她並不討厭妖,也不懼怕妖,可是總歸還是談不上多喜歡吧……那爲什麼她會如此想要維護妖界?據說作惡多端,傷人無數的妖界……
不管怎樣,她不希望慕容紫英去拼命。
她不希望在他的劍下多出更多的槐米槐面槐妖槐怪來。
她不希望看到,生靈塗炭,兩敗俱傷。
她不希望每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她眼前消亡。
她不希望。
話說天河那邊,正不顧時機場合,也不顧現在是凌晨幾點地拿着夢璃給的銀絲香球來到菱紗房門外。
他規規矩矩地敲門,遭到一聲沒好氣地“誰呀?”之後,頭皮發麻地自報家門。
很快,門被一把拉開,紫衣少女板着一張臉:“真是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嗎?”
天河愣愣地:“有什麼關係,你不是還沒睡覺。”
菱紗氣:“你!”立刻決定把門重新關上,卻被野人眼明手快一把攔住。
韓菱紗氣憤地焦灼地瞪着雲天河。
雲天河感覺到殺氣,只得硬着頭皮說:“菱紗,那個,你別生氣了……看,這個送你!”突然意識到手裡有法寶,連忙殷勤獻上。
菱紗本欲訓斥,結果瞟一眼天河手裡的東西就挪不開目光了。“這個,是什麼啊?我看看……好精美的圖案……好香!”菱紗將銀絲香球提起來玩賞,愛不釋手。
天河習慣性地傻笑兼摸頭:“這個……
嘿嘿,我也不知道……”夢璃交待過一遍,沒記住……
菱紗白了他一眼,重新板起臉,但是目光中已經掩不住喜悅笑意:“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的?”
天河差一點就要回答“夢璃給的”,幸好關鍵時刻記起了夢璃的囑託,便把原話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咽得十分辛苦:“夢——夢璃家附近買的,一直想要送給你……”
菱紗聽了,竟是微微臉紅,幸而天黑看不見,但她還是掩飾性地嘟囔一句:“想不到你這野人還挺有心……”看在寶貝的面子上,本姑娘勉勉強強原諒你了!
菱紗開心地將寶貝系在頭髮上,頭上一邊金絲香鈴,一邊銀絲香球,皆是微微發光,燦然生香。她晃晃腦袋,問天河:“怎麼樣?”
天河呆呆地看着,張了張嘴:“……好看。”
菱紗面上又是一紅,心中卻有着淡淡甜蜜,她嘻嘻一笑:“謝啦~~大、傻、瓜!”說完轉身回屋,喜不自勝地關上門,一個人偷着樂去了。
天河不解風情地在門外撓頭:“幹嘛又說我傻瓜……不過,還是夢璃想得周到,居然送了一個會發光的圓球,閃閃的,像很多星星一樣。”周圍一片漆黑麻烏的,鬼才能看見韓菱紗好不好看,就連視力過人的雲野人,也只不過針對菱紗頭上一左一右兩個頭飾發表了一下見解而已。
待夢璃回房,一眼就看見韓菱紗沐浴在一片清輝當中,牀前明月光,低頭聞花香。
銀絲香球在她手中轉來轉去,微微映出嬌憨無限的小女兒情態來,惹得夢璃亦跟着微笑。
——看樣子,菱紗是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其實真相與否,真的是這世上最重要的嗎?
這個問題,夢璃也是到了很後來很後來才明白,一樣東西,無論貴賤,哪怕只是一顆石子,一朵乾花,只要有人一直把它握在掌心,埋入心底,牢牢地記住,用心去珍惜,慢慢地,它就會變成真正的無價之寶。
有什麼能比長久的溫柔深情更加可貴?
懂得珍惜,本身就是人世間,最美好的事情。
次日早晨。
天河揉揉眼睛,望向窗外,只覺晨光微曦。
他看也不看房間裡有沒多出來什麼,喃喃自語:“唔……今天好清靜,是不是還早?”
屋內忽然響起紫英冷淡的嗓音:“無人喊你起牀,自然清靜。”菱紗夢璃都以爲野人應該會知錯就改,吾日三省乎吾身,不會再睡懶覺,沒想到他是認錯爽快,堅決不改。
天河這才發現紫英師叔來了,卻也沒多意外,只是慢吞吞地坐起身,邊揉眼睛邊問:“呃……師叔,我、又起晚了?”
慕容紫英見他這副懶洋洋的樣子,終於火了:“雲天河,你一再不上早課,更無悔改之心,今日罰你去思返谷思過,直至子時方可出來!”
雲天河一愣,心想是不是因爲前些日子掌門說要把夢璃關進思返谷,結果一下子點醒了紫英師叔,原來還可以用這種法
子教訓弟子啊,於是自己光榮地成爲了第一個被開刀的——其實也是唯一一個……
關禁閉倒不要緊,雲天河最關心的問題是:“要去一整天?!那,一日三頓飯怎麼辦?”
慕容紫英吃驚地看着眼前的外星生物:“思過便是思過,豈能容你存有這些雜念!”都什麼時候了居然一心還只想着吃飯!
雲天河慢慢眨巴眼睛,心想:那就是沒飯吃了?
一念及此,登時心如刀絞,他不可思議地望向眼前清冷的人,暗自腹誹:菱紗,你亂說,他算什麼好人……不讓吃飯,我會SHI的!
慕容紫英上下打量這個前無古人後估計也難有來者的師侄,又發現了問題:“你的佩劍爲何沾有雜塵?爲何不擦拭乾淨?”
雲天河尚沉浸在不能吃飯的打擊當中,懨懨回答:“能用就好,反正一劍射出去沒射偏就成了……”
慕容紫英瞪眼:“什麼意思?平時如何使用這把劍?”
雲天河扳着指頭:“我想想啊……”決定按時間順序開始敘述,便盤腿數道,“從小打獵都是把這劍搭在弓上射出去,哈哈~很好用的,這把劍很利,那些豬啊熊啊一下子就……”
慕容紫英揮手打斷他:“停!還有呢?”
雲天河摸摸頭:“剝獸皮,可以做成衣服、被子,很不錯的,呵呵。”
慕容紫英心想這些用法實在聞所未聞:“還、還有呢?”竟有些結巴起來。
雲天河望天花板:“有時拿來砍柴啦,但不是很好用,鋸木頭搭房子倒是不錯,唰唰幾下木板就切成了,我的樹屋就是這麼建出來的~”當時爹都誇我能幹呢,呵呵~
慕容紫英沉吟半晌,終是開口:“還有……嗎?”
雲天河絲毫不知師叔已經完全推翻了自己是個可造之材的想法,如數家珍地興致勃勃地道來:
“剪髮、剃鬍子、切肉、削蘿蔔也靠它,還有用它把肉串起來烤~可惜劍太利了,有時候烤着烤着,肉突然就變兩半掉到火裡了,真是可惜……唉~~~”說完充滿期待地看着紫英,等着師叔的表揚。
慕容紫英撫額,臉色陰晴不定,片刻後,似乎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緩聲開口:“還……有……沒……有?”
雲天河搔頭:“唔……總之好處多多啦,最近御劍時也用它,但這劍太細,踩着不舒服。”優點說完了,總該說點缺點,我是誠實的好孩子~
慕容紫英微微悲哀地注視着眼前眨巴着清亮大眼的外星生物,徹底失語。
雲天河奇道:“師叔你臉色好差,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其實紫英昨晚是沒睡幾個時辰。
慕容紫英只覺胸中一口氣上不來,差點引發心肌梗塞,不由揪住胸前衣襟。
雲天河更奇了:“師叔?”你想不出來表揚我的話,笑一個也就行了啊,這樣是何苦啊……
慕容紫英忽然雙眼精光暴射:“雲、天、河!!”狠狠盯住可憐的單細胞原始動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