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我,說,有蝶澈,我永遠都不會寂寞。
我和遲墨是家族中靈力最強的人,我是我父王的驕傲,可是遲墨不是,父王不喜歡他。在我小的時候每次父王看見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總是走過來,抱起我放在他的肩膀上然後走開,留下哥哥一個人。可是遲墨從來都沒有難過,他總是站在我的背後望着我,每當我回過頭去總是看見他如同櫻花般明亮的笑容,他站在地平線上安靜地看着我越走越遠。
我問過父王爲什麼不喜歡遲墨,那是我第一次問他,也是最後一次。因爲父王溫暖的面容突然如冰霜一樣凝結起來。然後他撫摩着我的頭髮對我說,蝶澈,當有一天我老去的時候,你就會成爲巫樂族新的王,你會站在大殿的中央爲我們偉大的王彈琴,你的樂律會響徹整個幻雪帝國。你是父王的驕傲。而我擡起頭,總是看到父王尊嚴如同天神的面容,他撫摩着我的長頭髮,對我微笑,笑容如同沉沉的暮靄。
我從來就沒有怪過父王,只是看着小哥哥我會覺得那麼憂傷那麼難過。因爲我崇拜我的父王,他是巫樂族史上最偉大的一個琴師。遲墨也崇拜他,每當他提到父王的時候,他總是兩眼放出光芒,神色格外地尊敬。可是,我的父王不喜歡他,我總是爲遲墨感到難過。
我的父王是幻雪帝國的王的御用樂師,也是巫樂族上最精通樂律的一個男子,以前有很多巫樂族的王都是女人,她們的樂律柔軟華麗,然而我父王的樂律卻如同噴薄的烈日,怒吼的風雪。我沒有聽見過我的父王成爲御用樂師的第一次演奏,我只是聽家族中的人互相傳說,他們告訴我,在那天,整個幻雪帝國的上空都飄蕩着父王樂律的精魂,所有的飛鳥都從幻雪帝國的四面八方一起飛上高高的蒼穹,那些飛鳥破空的鳴叫在刃雪城上空彌久不散。
我是我父王的驕傲,他每次都把我帶去刃雪城中參加各種各樣的祭典。他把我高高地舉過頭頂,對所有的巫師、劍士、占星師說,這是我的女兒,我們家族最好的樂師。我在父王的頭頂上俯下臉,看到父王仰面的笑容。大殿中有着呼嘯的風,我的頭髮和長袍在空氣中散開來,我看到周圍那些人的面容,他們在對我微笑,只是我總是想起遲墨的面容,我想知道,那些紛紛飄落的細小的花瓣是不是又落在了他長長的睫毛上面。
每次我離開巫樂族的宮殿去刃雪城的時候,我的哥哥遲墨總是會站在大門口送我,他總是俯下臉來對我說,蝶澈,我等你回來。
我離開宮殿的時候總是會回過頭去望我的哥哥,看着他的長袍翻飛在風裡面,看到他安靜的笑容,如同守候在城門邊上的模糊而清淡的星光。周圍不斷有細小的雪花撞到黑色的城牆上,如同自盡一樣慘烈而溫柔。
而每次我回來的時候,我總是會看到遲墨坐在最高的城牆上面等我,他的膝蓋上放着架古琴,纖細的手指在琴絃上撥出悠揚的旋律,那些謎一樣的飛鳥依然盤旋在他的頭頂上面,羽毛簌簌地落下來,我看到我安靜而氣宇軒昂的小哥哥,我總是想要熱淚盈眶。
在我和遲墨已經長大離開雪霧森林之後,我們再也沒有回去過。遲墨也沒有再帶我到森林的盡頭去看那些一邊悲鳴一邊穿越樹木高大的陰影的
飛鳥。只是偶爾我們會站在宮殿最高的那面牆上,眺望冰海彼岸的方向。
哥哥總是被冰海岸邊凜冽的風吹得眼睛發疼,可是他仍然固執地不肯閉上眼睛直到眼眶滲出眼淚。我問他爲什麼不閉上眼睛,他轉過頭來對我說,爲什麼那些鳥兒可以在天空裡面自由地飛翔而我卻必須永遠呆在這個城堡裡呢?
我看着我的哥哥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可是他轉瞬又笑了,他說,蝶澈,不用想了,有些事情本來就沒有答案的。說完他對我很清朗地笑,笑容如同瀰漫的花香。
遲墨總是問我,蝶澈,你知道冰海對岸是什麼嗎?
我告訴他,父皇對我說起過,冰海的對岸是火族人居住的地方,那是個邪惡的種族。
遲墨總是望着冰海對岸的方向很長時間不說話,他背對着我,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不過我可以想象,他的眼睛裡面肯定落滿了天空上飛鳥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