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習總結結束,沈鐵軍在前來接人的沈大亮狐疑眼光中,拿着張健塞來的手電筒,四人一行離開了大倉庫,冒着細細的雨絲回了家。
沈鐵軍的建議,保證了絕大多數人的利益,平白會有十塊錢的好處,這是個沒人會忽視的數字,即便算上外人沈鐵軍,大家也只是少拿了幾毛錢,更何況是讓那些賣書的人出,白拿錢的二十多人依然佔了絕大部分。
大家所付出的,也就是看緊自己手頭上的書,別被壞分子給偷走就行。而那些出讓書的,也能落個二十六七塊錢的收入,抵得上城裡工人一個月的收入,自然是皆大歡喜。
唯一不樂的,便是沈鐵軍,沉着臉還沒到家,沈大梅便開了口:“小四,我看你不怎麼高興?”
“要是你原來能拿五十塊,現在只能拿一半,你會高興嗎?”
沈鐵軍的聲音發悶,後面的沈鐵林開口道:“四哥的意思是不分他們的錢,咱們賣的呢,也不用分給他們,所以會淨得五十塊,然後這裡面有我和小六兩人的十塊,現在平白少了一半,嗯,虧大了!”
沈衛星重重點頭:“是啊,虧大了!”
腳下一歪,沈大亮差點摔倒,勉強站住後迫不及待道:“什麼東西五十塊?又怎麼少了一半的?”
知道老大聽不得一個錢字,沈鐵軍眼看着快要到家門口了,就讓沈鐵林給他解釋,手中的電筒一掃自家的大門,就見個人影走了出來,還用手遮住了臉。
看清來人,沈鐵軍連忙將手電筒關上,開口道:“大剛,這麼晚了過來,有事兒嗎?”
劉大剛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擺了擺手:“沒,沒事兒!”
說完一溜煙的走了,兄弟姐妹幾個互相看看,都知道他這必然是有事兒的,果然進了院子,茅草屋裡傳來了隱約的爭吵聲:“他這才哪到哪啊?出殯你還往裡面倒貼了三十塊,飯都是在家裡吃的,眼瞅着要給大亮蓋房子了,昨兒三塊今兒五塊的,這個日子,還怎麼過啊?!”
“唉~”
一聲嘆息,沈鐵軍看向了三姐:“你知道我爲什麼不高興了吧?行,你們去洗洗睡吧,我去勸勸咱爹,救急不救窮啊,咱娘沒說錯!”
沈大梅帶着沈鐵林回到了西屋,沈大亮瞅着沈衛星也老老實實的回了東屋,心中浮起了莫名的危機感,這段時間以來,他老大的威望是日益下降,這小四不知怎麼的,好像就成了兄弟姐妹們的主心骨,悶聲道:“你,你有什麼辦法?大剛的窮病,你能給看好?!”
“馬上要出人命了啊!”
沈鐵軍皺着眉回了句,這年頭是按工分吃糧的,劉大剛老孃幹不了活,就剩下兩口子拼命,由於營養跟不上,外加產後毛病,不足月便上了工,自然而然的斷了奶,不到仨月的孩子只能跟大人一樣,吃糠咽菜。
大剛的這個兒子簡直是來討債的,夢中將家裡的家底兒折騰的一乾二淨,還借了不少外債也沒保住,也就是大剛不知道邪門歪道罷了,否則真可能爲了老婆孩子走上犯罪的道路。
而冬天,馬上要到了!
沈鐵軍進屋的時候,沈王氏轉身進了裡屋,就聽一聲呵斥傳來:“這麼晚了你還不睡覺,快點!”
黑煙繚繞的豆大燈火中,沈老實的面龐隱隱約約,緊皺的眉頭看到他,鬆開不少:“學習完了?學習完了就早點睡覺!我聽支書說,那個什麼教育會議結束了,很可能要恢復高考,你跟着人家學習,要用心,咱農村娃讀書不容易…”
“爹,學習的事兒您莫擔心,兒子自然不會給您丟臉。”
搬了個馬紮坐在油燈前,沈鐵軍面上堆出了笑,爺倆可是很少有機會這麼溝通,搓了搓手道:“爹,大剛家現在沒有自留地,只靠工分我怕挨不住,我看咱們老林那邊還有片坡地,不行您和村支書說說,讓大剛去開了,將來有了收成,交一半給村裡,也好給人一家找條活路。”
農村的自留地,都是私下裡搞給社員的福利,人多地少的村子沒地可分,社員們就會自發的開些邊邊角角,用來種些東西,當然是不能種糧食的,因爲一旦種了糧食,容易引起其他人的眼紅,那種見不得別人勤勞的懶貨,就會想着辦法去折騰。
這種地被偷了,你連說理的地兒都沒有,原就是見不得光上不了檯面的,這話又怎麼說的出來?不怕被人指責爲割資本主義的尾巴?所以,大家有開荒地的,都會種些菜類,或者弄兩顆果樹過去。
由於抗戰時沈家凹村處在戰場中間,沈家凹村便是地多人少,所以家家戶戶幾乎都有自留地,劉大剛的老爹是個泥性子,別人說啥是啥,不給就不給了,連個屁也沒放,實際上是個聰明人,就和夢中那些買了回遷戶小區的房客一般,大多都是沉默是金,因爲地頭蛇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坐地戶,一嗓子就能呼朋喚友的一大堆。
沈老實的眉頭緊緊的擰在了一起,半晌沒有出聲,沈鐵軍知道這是老爹聽進去了,站起身拍拍屁股:“爹,這個事兒落不了白紙黑字,只能讓大剛自己選擇,然後再看村支書開不開恩。”
良久,沈老實微微點了下頭:“嗯,也只有這一個選擇了。”
湊合着用涼水洗了腳回到東屋,沈大亮還沒睡,倒是沈衛星睡着了,看瞅着窗戶紙的老大,開口道:“大哥,我感覺曉雲姐差不多能考上大學,你現在可以徹底死了這條心了。”
嘴脣動了動,沈大亮擡手啪的抽了自己一巴掌,翻身從牀板上坐起,痛心疾首道:“小五,我是真不知道怎麼回事了,一坐到凳子上拿起書,就眼皮打架昏昏欲睡…”
“那你有沒有試過頭懸梁錐刺股?”
沈鐵軍慢騰騰的擠上了牀,靠着沈衛星躺下:“就是困的時候拿針戳大腿!”
大嘴一張,沈大亮滿臉呆滯:“這——”
“曉雲姐啊,也就成分差點,要不然,你連見都見不到她,哪裡會有這個機會靠近呦?她爺爺在援朝的時候爲國捐軀,就因爲她姑奶去了寶島才落得成分污點,可爺爺和姑奶的概念,能是一樣的?現在可不是前些年了!”
這些天,沈鐵軍從劉麗那裡聽到陳曉雲不少事兒,父母之所以同時在廢品收購站裡收破爛,也是因爲這個姑奶的連累,兩口子和劉志雲的性子差不多,安排什麼活就幹什麼活,區別只在於一個農民一個工人。
劉麗說的時候,面上是充滿憤慨的,沈鐵軍每次看到陳曉雲的面龐,都會想起她那坎坷的大學之途,好在每當這個時候,沈大亮的大臉便會冒出,大聲吼道:“我是你大哥,我纔是你大哥!”
不知道沈老實帶着劉大剛是怎麼做通村支書工作的,當淅淅瀝瀝的秋雨消失的時候,每天無所事事的劉大剛便忙活起來,拖家帶口的向着老林走去,臉上洋溢着充滿希望的笑。
直到一週後的偶遇,劉大剛面對沈鐵軍的探尋,才解開了他的困惑:“不論種了什麼,我得給他家送一半,還要偷偷的送,不能讓其他人發現。”
“一半!”
沈鐵軍點了點頭,這個數字比過兩年要交的公糧比例要多點,心中暗罵一句王八蛋沈扒皮,旋即想起那貨按輩分還是自己五服外的族侄,這就相當於自己罵自己了,探手拍了拍劉大剛的肩膀:“好好幹!做人要知足!”
兩眼一紅,劉大剛點了點頭:“我知道大爺是盡心了,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大爺的恩情,鐵軍,以後有人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廢了他!”
“你言重了,現在有了老婆孩子,地也有了,你自己要珍惜,遇事兒多想想老婆孩子,行,那我就不耽誤你了,趕快忙吧!”
揮了揮手,廢了他的意思就是弄死他,沈鐵軍可不想讓這娃誤入歧途,好日子纔剛開始,真有那該死的玩意不長眼,也用不到這麼粗糙的手段。
踩着泥濘的地面回到家裡,沈鐵軍便見到沈鐵林和沈衛星奮筆疾書着,距離上次白家村知青點買書的事兒,這時已經三個多星期,兩人每天除了上學就是抄書,算是又抄了一套,和他手上的總計有兩套了。
“四哥,人家又不要,爲什麼我們還要抄?”看到沈鐵軍進來,沈鐵林甩了甩髮疼的手腕,滿臉抱怨。
“呵,下次他們再來,這個錢就不是那個價了。”沈鐵軍老神在在的坐在桌子前,打開手上的空白作業本,找到上次摺頁的地方,繼續抄了起來。
沈衛星兩眼放光:“四哥,你說這個還能賣的更貴一點?多少錢?”
“怎麼着也得一百塊一套吧?”
沈鐵軍嘴上說着,手上也沒停,現在恢復高考的消息傳的沸沸揚揚,從八月份到現在已經傳了三個月,但是沒有任何一家媒體公佈具體消息,雖然大家都在拼命爲了複習而找材料,可也從側面反應出人們的焦急情緒,到底考不考的,總要出個信兒吧?
五十塊一套是出信兒之前的價格,沈鐵軍已經記不清恢復高考的具體報道是什麼時候,只是記得好像11月份便會有確定消息,這眼瞅着要到10月下旬了,應該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