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一摞發黃的簿子,擺放在堂屋的桌子上,沈光山陪着三位老態龍鍾的老人分列兩旁,進了屋的沈鐵軍看到,眸子便是一縮,看向了旁邊的沈老實。
小七眼瞅着沈鐵軍和沈衛星都進了堂屋,邁開小腿便想跟着進,旁邊的沈王氏看到連忙抱起了她,開口道:“小七乖,娘帶你買冰棒吃,好不好?”
“娘,大哥四哥在做什麼?”
遠去的聲音漸漸消失,沈大亮已經看清了桌子上簿子的模樣,衝着旁邊的幾位老人開口道:“二爺爺,大叔,三叔。”
瘦骨嶙峋的老人鬚髮皆白,手裡拿着根油光發亮的柺棍,聲音沙啞:“嗯,既然大亮和鐵軍來了,衛星還小,老實你拿個主意吧。”
說話的是沈永士,沈氏現存唯一一位永字輩的宗親,沈家凹村少數需要沈鐵軍稱呼的長輩,沈老實目光從沈大亮子弟三人面上掃過,開口道:“大亮,鐵軍,衛星還小,這個事兒我就問你們倆了,咱們沈氏先祖於齊省遷到天和縣,礙於祖訓從未在滿清時期爲官從政,直到現在已是335年。
宗祠雖說早已不復存在,但是咱們沈家的族譜卻從未有失,現如今我與你們二爺爺和大叔三叔,及光山商議,想將這座老宅,重建爲沈氏宗祠——”
沈大亮看看發黃的簿子,又看了看老爹,滿臉不以爲然的眨了眨眼,開口道:“爹,這,這不是封建——”
“爹,我同意!”
轉頭瞪了眼沈大亮,沈鐵軍嘴上沒停的繼續道:“大哥,你不會想再回來種地吧?”
“嗯,我也同意!”
感覺沈老實的臉有變黑的趨勢,沈大亮縮了縮脖子,飛快開口道:“爹,我一定在工廠老老實實的上班,咱家裡的事兒啊,您怎麼打算怎麼辦!”
沈衛星瞅着兩人說完,似懂非懂的跟着開口道:“爹,我也同意!”
狠狠的瞪了眼沈大亮,沈老實鬆開了攥緊的煙桿,這傢伙是隻長個頭不長心眼,敢說老祖宗是封建,要不是沈鐵軍開口打斷他,保不準就要上演一出棒下出孝子的戲碼,勉強平復了下心中的火氣,轉過頭看向了沈永士,抱了抱拳道:“還請二叔費心。”
“自家事,不見外。”
沈永士說着看向兄弟三人,開口道:“行,你們還忙,就出去吧。”
“呼——”
重重的鬆了口氣,沈鐵軍跟着沈大亮出了低矮的堂屋,就見這位大哥從口袋裡摸出了盒紅塔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搖了搖頭轉身出了院子。
這爛泥是真的扶不上牆了。
沈大亮是不反對把老宅用做祠堂的,這貨先前那話的意思,就是你們這些老傢伙在搞封建,還是當着族譜和宗親的面講,任是哪位長輩聽了這麼個話,心裡也會有無數的MMP要飈。
可外邊就是前來幫忙的宗親們,爲了慶祝沈大亮進城當工人,沈老實硬是把賣棉花的錢拿出了一半,四百斤的大肥豬便花了三百六十塊,殺了不到三百斤的肉,倒是大骨頭也沒浪費,生產隊裡好久沒用的大鐵鍋也找了出來洗刷乾淨,現砌的竈臺下火光熊熊,大骨頭湯已經開始熬上。
眼看着明天的流水席就要擺起,這大喜的日子裡要是沈大亮捱了打,還是因爲這麼個事兒挨的,以後也就別想在沈家凹村擡起頭來,老少爺們們保準能把他當成臭狗屎。
趁着全家忙活的時候,沈鐵軍抽空去了趟熱城,拿着證明和證件買到臥鋪票,現在想想也是買多了,就應該讓沈大亮去擠沙丁魚纔對,可看到白慶娟挺着大肚子摘菜,這個想法也就成了泡影。
“沈家四哥!”
清脆的聲音傳來,沈鐵軍詫異的看了眼白慶婷,倒是沒想到她也能過來,年把時間不見個子好似又長了幾分,倒是面上去了稚嫩的模樣,紅潤的面龐彷彿盛開的牡丹花,點了點頭道:“嗯,白家妹子。”
“大亮叔家的這麼喜歡吃酸,肯定是個兒子,當年我懷毛蛋的時候,就喜歡吃酸的——”
打了個招呼就聽到旁邊的婦人在談論生孩子,沈鐵軍轉頭出了家門,他的輩分高,農村的老孃們可是葷素不忌,說起某些事兒就像是吃飯喝水那麼簡單,不得已趕快撤了。
門外的牆邊,擺着張三米多長的木桌,大條大條的白肉在刀下變成一塊塊的,只看這些肥肉就知道賺了,煉過油的油渣用辣椒一炒,撒點鹽連味精都不用放,用煎餅燒餅火燒的一裹,能解大饞。
煉出的油用陶罐盛了放在陰涼處,以前沈鐵軍上初中時,最喜歡的便是挖一勺子用熱水化開,放點醬油泡個煎餅,連鹹菜都不需要,真的噴噴香。
雨裡雪裡,回想着記憶中的點滴,沈鐵軍眼前多出了個小巧的面龐:“四哥,你怎麼不理我?”
小七拿着個冰棒,舔了下看着沈鐵軍的身後,雙眼彎成了個月牙:“那個姐姐來找你了。”
“那個姐姐??”
沈鐵軍轉過身,就見到沈王氏正目光炯炯的滿臉神秘,旁邊還站了個推着自行車的倩影,只感覺喉頭一陣抖動:“周英,你來了。”
“謝謝你了,大姨!”
周英心裡有些發窘,嘴上打過招呼,推着車子幾步到了沈鐵軍面前,開口道:“沈——老師,我的錄取通知書來到了,我媽想請你過兩天去我家做客,你能去嗎?!”
“沈——老師?!”
沈王氏不大的眼睛在兩人身上踅摸完,發現不是自己想的那回事兒,便感覺浪費不少感情,轉身進了院子。
旁邊,沈鐵軍有些爲難,迎着期盼的眸子,開口道:“是以老師的身份去?”
“對啊。”
周英下意識的說完,等看到沈鐵軍面色微變,先前平靜的心臟猛然跳了起來,摸着車把的手瞬間攥緊,頓時感覺口乾舌燥面龐發熱:“你,你,上次咱們在教育局門口前——”
“我想以你朋友的身份去。”
沈鐵軍心中多了股陰霾,迎着周英微紅的面龐,開口道:“我們是朋友,對吧?”
周英的心跳亂了,先前與人分享高中的喜悅消失,待之而起的是小鹿亂撞的怦然萌動,面現猶豫道:“可你,可你是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