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屋裡落針可聞,看着窗外肩膀抖動的沈鐵軍,李貴菊豁然站了起來,旁邊的蘭教授連忙擡手製止,滿臉感慨:“讓他去吧,這孩子心事太多太重,這麼壓着也不是辦法,讓他發泄一下,算是解個疙瘩。”
雍容的面龐上閃過恍然,李貴菊坐回了辦公桌前,人都有脆弱的時候,因爲性別的原因,她是沒往這個方向上去想,潛意識裡面,認爲沈鐵軍還是個孩子,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當做長輩的肯定是要關懷下的,現在是又有了另一層的感悟。
沈鐵軍是個孩子,但也是十八歲的博士生!
由於李小強的原因,李貴菊對於沈鐵軍的能力有着深刻的瞭解,如果只是單純的經濟方面,她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家裡窮的叮噹亂響的狀態下,一封信要來價值鉅萬的計算機,除了學習之外不聞不問的,這就比絕大多數斤斤計較的成年人還要穩重。
讓李貴菊高看的,還是這傢伙對於時代脈搏的把握,幾首詩以前是看不出來,現在再去看,幾乎都是掐着大勢的脈搏而做,《亮劍》做於反擊戰之前,《風采》則歌頌了無數英雄的付出,《不會忘記》算是徹底奠定了主旋律詩人的身份。
還有不爲人們所知的when you believe,無一不是積極向上的作品,其心志之高遠實非常人可比,現在便是埋葬了無數帝王英雄好漢的情字,也沒有讓十八歲的他失了本心。
小強終於交了個好朋友!
李貴菊心中浮起個慶幸,接着看到默然不語的蘭教授,轉頭便看向了旁邊的祿教授:“要是鐵軍的論文——”
“鐵軍的論文不是過了?”
祿教授下意識的說了,接着臉上露出了微笑,開口道:“怎麼,你還真以爲這篇論文寫不好,我就不要他了?”
“嗯,我感覺也對。”
蘭教授接過了話,瞅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學生,自顧自的道:“咱們帶研究生的目的,不就是讓他們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現象?鐵軍從他弟妹的學習上能看的這麼深,這就已經超過太多人了,哈,咱們誰家沒有鄉下的親戚,可又有誰以點看面,能看到這個程度的?”
“蘭教授說的是。”
祿教授把玩着手中的搪瓷缸,自從他聽沈鐵軍說了村辦小學的教育質量和輟學現象,便有了無論如何要帶走這貨的想法,之前的那篇漢字計算機的論文只能算是入門,而這種課題纔是社科類博士研究生該研究的:“實際上他說的時候,論文部分的就已經過了,剩下的就是裡面的論據,走走看看彙總一下數據,總不能真給出解決的辦法吧?”
李貴菊搖了搖頭:“發現現象總結原因,這就可以了,再多說就要過線了,那也不是咱們該乾的,倒是他那數據——”
“有不足才能顯示咱們的作用嘛。”
祿教授下意識的說了,三人便哈哈一笑,不想等到沈鐵軍帶着論文回來,跳過開題和論點部分,在擡起頭的時候已然是掩飾不住的驚訝:“十七個地市幾十個公社兩百多個村辦小學,你——哪來的這麼多數據?”
沈鐵軍雙眼微紅,先前的失態過後能夠這麼快恢復,也是因爲有過預計,不說現在和周英的關係需要時間進行調整,便是能按照時間節點走在一起,那懷上的孩子也不一定會是沈強。
旁邊,李貴菊滿臉關切的收回目光,開口道:“這麼多數據可以了,還是鐵路沿線比較繁華的地方,可以想象偏遠的山區,只會更加的嚴重。”
祿教授自然不知道李貴菊已經想起了某些事兒,開口道:“行,這段時間就不給你佈置作業了,你回去做下安排,最晚下月中旬,咱們就得啓程了。”
祿教授北上的原因,沈鐵軍並不是一無所知,到了1980年年末時分,1977年新增的一百多各大院校陸續組建完成,國家便開始調兵遣將的進行合併重組。
而放到羊外這邊來說,由祿教授所帶領的語言應用研究所,是有點小廟大佛的感覺,被調整也是預料之中,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便要北上。
離開辦公室,沈鐵軍漫步在校園裡面,深秋的羊外書聲琅琅花樹飄香,走走停停的記憶裡,總是感覺少了點什麼,路過教學樓圖書館,最終回了宿舍樓下,耳畔彷彿響起了句詩:“風聲,牛聲,聲聲入耳。”
這還是剛入學時孟慶來所作,眼前又閃過劉柱子的大臉,接着便記起這貨入學時,還把他的書全部帶了過來,害的自己當了次力膀,便進了宿舍樓拾階而上。
樓層口的簾子被鐵柵欄取代,沈鐵軍心不跳氣不喘的上了五樓,才發現先前的感覺是對的——旁邊的養殖場已經搬走了,舉目望去則是個巨大的建築工地,羊外和匯鑫合作開發的白雲項目。
周志超出門的瞬間掃了眼走廊,沒想到便發現了個熟悉的身影,拿着書幾步到了跟前,目光炯炯:“小師兄,聽說你要走了?”
沈鐵軍有些好奇,他都是今天才知道的,這傢伙的消息這麼靈通:“你聽誰說的?”
“聽麥片哥說的。”
白皙瓜子臉上微微一笑,周志超看向了遠處的建築工地,開口道:“你讓我傳達嘛,我追上去和他說了,他便說了句不和要走的人一般見識,才知道語言應用研究所的祿教授要北上。
昨天晚上又出了那個事兒,學校爲了你這塊招牌,肯定會對這個事兒進行冷處理,他還說你要以愛的名義折騰,怕是不少人會落井下石,現在你又出現在這裡,我就判定你已經知道了。”
沈鐵軍在羊外的地位有些超然,這不是說他自視清高不屑於與人爲伍,主要是唯一的研究生的身份,讓他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同學,曾經的舍友孟慶來和劉柱子,也因爲他給大一帶課而疏遠。
其次是沈鐵軍不想和一幫子“孩子”爭強好勝,這些同學的年齡有些比他還大,但是在兒孫繞膝的心態面前,也都是些晚輩般的感覺,於是一來二去的,後面也沒想着改變什麼。
不值得,沒必要!
未來生命中還會有許多過客,待之以誠者惜之便可,像面前有些話多的周志超,便是沈鐵軍不會排斥的,又聊了兩句告辭到了飯堂,一直坐到第一節大課下課,莊玲站在門口看了看,邁着小腳跑了進來,圓圓的小臉緊繃着:“周英說你要是再給她打飯,她就退學。”
心中一痛,沈鐵軍擠出了個笑:“我想打也打不了幾天了,最晚下月中旬,我便要隨着祿教授北上,以後我會給她寫信,你們倆都要好好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