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下地,晚上捉知了龜,偶爾得閒了,便抽出腰間的書看看,相比與《李爾王》和《悲慘世界》,李貴菊臨走送的《蠅王》就比較新了,沈鐵軍很是爲書中的某些單詞而驚訝,可想想夢架空世界中的事兒,頓覺理所當然。
天慢慢的變熱,每日裡沈大亮老實的出工上工,沈鐵軍打着考上的旗號偷懶,看的困了便找個樹蔭睡一覺,貧困的日子當中略帶一絲愜意,看着太陽西下,便到了收工回家的時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沒有電的時候,大家能做的娛樂不多,又在村頭的樹林裡抓了知了龜,沈鐵軍便見一道光柱從遠處掃來,夜裡能夠用得起手電筒的,不是知青點的知青,便是村支書家了。
“鐵軍,沈鐵軍在嗎?”
沈光山的聲音有些沙啞,讓沈衛星帶着沈玉雲回家,沈鐵軍迎了上去:“支書,您找我?”
手中拎着個手電筒,沈光山在旁邊人身上一掃:“鐵軍啊,不是我找你,是這位同志找你。”
烏漆嘛黑的夜裡,手電筒的光柱在來人身上閃過,沈鐵軍也就看清了面前的人,滿臉驚喜:“王哥?”
“呵呵,鐵軍,我還以爲你沒回來呢。”
看到他還是那麼熱情,王猛心中鬆了口氣,說完轉身衝着沈光山道:“支書,謝謝你,我和鐵軍說會話!”
“好,你們說!那我先回了。”沈光山手電筒晃了晃,轉身走了。
目送光柱走遠,沈鐵軍靜靜的等着王猛開口,黑燈瞎火的沉默了陣,開口道:“王哥,這麼晚了,你還親自跑過來,是有事兒吧?”
“呵呵,你都說這麼晚了,事兒,是有點。”
王猛開口,聲音低沉:“以前不是說過,書記的女兒也參加高考了,只是沒考上,上一次是提前考的,也沒放在心上。這不書記今天到檔案處視察工作,便聽他們說你考上了研究生,正在家裡等通知呢。當時哥哥就想,反正你閒着也是閒着,不如給毛琳補下課,這個事兒,我還沒給書記說,就想着先過來問問你的意思。”
“這麼快就調檔了?”
沈鐵軍有些驚訝,1978年的研究生入學和大學入學一樣,都是在九月初,現在距離78年的高考還有10天,沒想到羊外就發來了調檔函,接着想起另一個事兒:“中原大學把檔案退回來了?”
問完發現王猛悶不吭聲,沈鐵軍拍了下腦門,問他纔是問道於盲,中原大學應該是沒看到自己去報道,所以就給退回來了,開口道:“我沒給人補習過,怕誤人子弟,這個事兒幹好了是好事兒,可毛琳把考不上的責任往你我身上一推,我倒是無所謂,王哥你可要想好了。”
毛利民在天H縣主政的八年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風聲沒確定之前,是寧願餓着也不願當第一個伸筷子的,圖的就是一個穩字,出不了頭也遭不了殃,最後調來調去的,在安然地委武裝部部長位置上退了休。
從一把手的位置上混到了那個地步,沈鐵軍對這位父母官並無好感,看到王猛默不作聲,便知他打了退堂鼓:“王哥你回去想想,如果想好了,就來找我。”
“好,那哥哥就回去想想,謝謝你了啊。”王猛說着轉身離開,沒入了黑夜之中。
撇了撇嘴,沈鐵軍往家裡走去,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話,說的是很有道理的。
王猛的主意好了,毛琳考上大學了,書記自然會記得他的好,可要是毛琳把考不上的責任,推到他身上呢?
沈鐵軍是要離開天H縣去上學的,那麼王猛作爲毛利民的秘書,想躲都沒地兒去躲,耽誤了書記大人千金的未來,這個罪過沒人能擔得起。
王猛的性格,便是毛利民性格的體現,過了兩天看到他沒上門,沈鐵軍知道自己的建議被人家採納,未慮勝先慮敗,繼續逍遙自在。
一天比一天熱,時間踩着知了的吱吱聲走着,1978年的高考,在蒸籠般的高溫下結束,沈家凹村迎來了大暑。
再次見到沈鐵林,沈王氏只顧着抹臉上的淚,沈老實則拿着煙鍋不住的點頭,沈玉雲則邁着小短腿,跑進堂屋拿了盤知了龜:“五姐,五姐,這是娘給你留的呢。”
“謝謝你,小七!”
先前鬧騰的模樣不見,沈鐵林黢黑的面龐變白了點,眼神也有了明顯的變化,接過小七手中的知了龜,放進嘴裡吃着看向了沈老實:“爹,我是來幫忙的,您臉上的褶子也多了。”
“家裡這麼多人,還要你幫啥忙?快,屋裡喝水,你什麼時候回去上課?”
沈老實不善於表達感情,僵硬的說着,低頭擺弄煙鍋。
“小五纔回來呢,八月底開學吧?”
沈鐵軍接上話,沈鐵林滿眼好奇:“四哥,聽說你考上研究生了,我同學都不信呢,說16歲的研究生,要是真的話,那麼報紙上肯定會報道的。你那個學,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是怎麼回事,看看去年你們考上大學的報道,你也能想到是怎麼回事。”沈鐵軍解釋兩句。
暑假放假,這時出行不便,沈鐵林距離比較近,坐了半天的車就回來了,沈大梅遠在帝都,早在信裡打過招呼,說今年不回來,要在英語角補習外語。
飽滿麥子將麥穗壓低了頭,一望無際的田地,承載着無數農民的希望,頭戴斗笠背朝天,彎腰手舞鐮刀忙。
沈老實打頭,沈王氏在後,沈大亮往左,沈鐵軍往右,沈鐵林帶着沈衛星和沈玉梅將割好的麥子打成堆,一家人奮戰在自留地裡。
天氣預報說的雨雲已經到來,廣袤的大地上,無論身影的大小,都在田間忙碌着,搶在下雨前把一年的收成拉回家。
“老天爺啊,可別下雨哇!”
沈王氏的一聲發喊,沈鐵軍已經痠麻的右腕抖了下,心想壞了,鋒利的鐮刀擡的太高,左手下意識的攥成了拳頭:“咔!”
也許是手太累了,鐮刀在砍到手指骨後前進不得,失去了右手的擎住,掉在了地上,手指面上翻起了層白肉,眨眼間鮮血沁了出來,沈鐵軍連忙拿起脖子上的手巾纏住,這纔想起手巾太髒,已然是顧不得了。
“爹,娘,我有點事,先走了!”
嘴上說着,沈鐵軍腳步未停,正彎腰抱麥子的沈鐵林擡眼,看到他指縫的殷紅,一聲發喊:“爹,娘,四哥傷着了!”
“什麼?!”
沈老實直起身子,不想太猛眼前一黑,勉強站住後面現焦急:“大亮,趕快跟上去看看,不對,小五你別管了,趕快去跟鐵軍看看,大亮你留下來收麥子。”
沈鐵林轉身朝着地頭跑去,遠遠的就聽身後傳來了聲音:“回家拿錢,在我那屋的紅糖罐子裡面。”
“我這是先拿錢,還是先去找四哥?”
沈鐵林想了想,便轉身朝着家裡跑去,沈鐵軍能去的地方不多,村子裡有個老大夫,他家沒人的話,那就是去公社了。
老大夫家窮的連大門都沒有,沈鐵林一溜煙的跑回家拿了錢,纔想出門便見到個綠色自行車由遠及近:“沈鐵軍,沈鐵軍在家嗎?”
“不在家,你有什麼東西,可以直接給我,我是他妹妹。”
沈鐵林說着關上門,回過身便見到郵遞員拿着封信,還拿了個本子:“恭喜你家鐵軍了,這次終於考上了大學。喏,這裡是簽收本,這封信需要簽收下。”
“大學?!”
沈鐵林掃了眼寬大的信封,足足有半個檔案袋大,上面赫然印着羊城外國語學院的字樣,滿臉狂喜的拿過了筆,飛快的在簽字欄上籤過字:“大學是沒錯,可我哥考上的是研究生,聽他說,全國好像也才一萬個!”
簽完字拿起信,沈鐵林跑出幾步停下身子,開口道:“謝謝你啊!”
“什麼?研究生?你哥考的研究生?”
郵遞員滿臉驚訝,看着人家說着跑遠,連忙登上了車子,飛快的在村口趕上,滿臉驚喜:“真的?你哥哥考上研究生了?我記得,他好像才十幾歲吧?”
沈鐵林瞅着自行車,停住腳步氣喘吁吁:“真的,正好,你要回公社嗎?我要去公社!”
“上車,沒問題啊,怎麼,你去公社有急事兒?”
郵遞員滿臉風霜,看着沈鐵林踮着腳坐在了後面,飛快的蹬起腳搭子:“那你哥真厲害啊,研究生,我聽局裡人說,咱們縣好像就一個考上研究生的,真的是你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