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軍主任,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纔想過心態問題,沈鐵軍到單位後就被人叫住,師陽神神秘秘的掃着樓道,飛快開口道:“紀檢處昨天晚上拿着你批給卓雅的介紹信問過了——”
“嗯,謝謝你,師陽。”
沈鐵軍神情一愣,道謝後從她身邊走了過去,一副和自己無關的模樣參加早會,看文件喝茶的直到下午快下班,譚紅軍拿着幾張車票進了辦公室:“鐵軍主任,車次是今天晚上九點半的,咱們現在就可以回去休息下,吃點東西出發了。”
“嗯,謝謝。”
確認完車票買好,沈鐵軍也沒繼續發揚站到最後一班崗的作風,瞅着時間快四點的時候,收拾好東西下了班,直到他騎上車子出了單位大門,也沒有發現誰來找自己。
那封信有什麼用?
沈鐵軍這段時間看了不少的內參,能上這種文件都是被定性處理的,包括某個比他低一級的革委會主任收受價值6.9萬的賄賂,這在改開的初期屬於特大案件,更別說還帶壞了當地的政治生態圈,十有八九要用來警示。
然而他自從上班後,從未接受過別人一分錢的饋贈,這也是當初接下小本本的主要原因,經濟獨立的保障,可以使他不用爲外物而以權謀私,可以擋住絕大部分的糖衣炮彈,別人想搞他也就不會容易。
想了想最多會給個濫用職權的結果,沈鐵軍也就沒多想,他現在風頭有點勁兒,正想着怎麼朝自己身上潑點水,給點批評也不錯,這麼想着回到家理,沒進門就聞到了股孜然味,推着車子進了大院,果然味道是越來越濃。
自打冬天吃了次烤麻雀,沈鐵軍的技術給李老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進入夏天以來三天兩頭的烤,所以乾脆弄了個燒烤架子,別人買啤酒最多是成箱成箱的買,他是直接按車買,一來就拉一車,專門找了個屋放。
堂屋裡童敏在翹着腳看電視,沈鐵軍進來的時候,正斜靠在太師椅上拿着個蒲扇睡覺,旁邊的電風扇有氣無力的轉着,掃了眼雪白的脖頸間,雪白的弧線緩緩擡高,轉頭看向了電視,開口道:“今天感覺怎麼樣?”
屋裡的氣溫有點高,童敏看了會電視便昏昏欲睡,手中的蒲扇扇着扇着也就睡了過去,這時聽到動靜後驚醒,倒是首先看了下身上的裙子,接着揉了下眼睛打了個哈欠,出了個懶身將玲瓏的身材展現無遺:“你這就下班了?大梅怕回去吃糠咽菜,所以走之前要吃頓好的,說是你的燒烤水平最好了,還是在羊外上學時學的——”
童敏側着個小臉滿是好奇的說了,沈鐵軍頓時有了些許被人拆穿的尷尬,眨了眨眼靠着她的旁邊坐下,這麼個位置正好能感受到細細的溫風,天氣太高,電風扇吹出來的風也是熱的。
“家裡的老爹老孃又該是怎麼過的?”
沈鐵軍想着到了條几旁邊,拿起電話打完讓接待處買兩臺電風扇送過來,轉身坐到了童敏的旁邊,瞅着電視開了口道:“你們在學校沒注意,我在小飯店經常研究這個,你也知道,我對吃比較上心——”
“齊家飯店的老闆和王家飯店的老闆可都在後面呢。”
童敏小心翼翼的放下高擡的腳踝,瞅着白皙的腳丫子上賁起的青筋,翹了翹腳丫子上的大腳趾,開口道:“不想說就別說,你不是說一句謊話,要成百上千句的謊話來掩飾?前段時間聽說就《提拔培養中青年幹部是當務之急》開了座談會,你說以後的博士生還有沒有可能走你這條路?”
“你可知道這個文章中的青中年幹部的年齡段?”
沈鐵軍沒想到她會關注這些事兒,可想想這姐姐已經在準備畢業論文,也是時候該確定未來的方向了,瞅着電視眉頭微皺的開了口:“都是三十五以上到五十五之間的,我這樣的以後怕是不會再有,當然也說不定,也許有個甘羅呢,人家十二歲就是丞相了——”
“那麼大了還叫青年?”
童敏精緻的杏眼圓睜,靠在太師椅上搖着蒲扇開了口:“我聽她們說廖紅旗已經進入單位實習了,掛的級別是15級,他沒找過你吧?”
“這貨現在在部委了?”
心中一驚,在看到童敏挑了挑眉毛後,沈鐵軍滿臉詫異,這貨竟然不聲不響的也進了京,下意識開口道:“哪個單位?”
“好像是外事司的?”
童敏歪着小臉想了想,撇了撇嘴面上露出了個意味深長的笑,開口道:“宣雯生了個男孩,那個鄉下女人還是自殺了,這個當代陳世美的心計還是不錯,只是可惜現在沒有包公的龍頭鍘。”
“現在是法治社會,又不是任人唯親的時代,你不要把事情想的這麼骯髒,雖然有些老鼠屎存在,但是咱們不能因爲懷疑鍋裡有老鼠屎就不喝吧,因噎廢食是不可取的。”
沈鐵軍的思緒有些飄,嘴上叨叨着不着邊際的話,現在這個時候的幹部老齡化現象異常嚴重,扒拉出下面各個負責人——從省級拉到縣級的革委會負責人瞅瞅,最年輕的也在五十歲左右,大部分都是六十露頭的。
像天和縣的毛利民那種四十多點,四十六的錢偉明就算是青年了,再按照這麼個邏輯下來,沈鐵軍這二十歲的年紀,屬於少年級別的存在,放出去能閃瞎一批鈦合金眼的,說完看了眼童敏:“沒想到你出來這麼長時間,消息還是如此的靈通——”
“我不光知道這個,還有你的那個老對手,我從他們學校過來的時候聽說,他好像正忙着出國的事兒。”
童敏展顏一笑,她這一路北上,算是將十幾所學院大學裡的英文教學水平摸了遍,末了迎着沈鐵軍探尋的目光,開口道:“就是和你畢業時都上了人們日報的那位,看樣子他是不等國內頒發的學位證書了,人家國外也認可他的學位?”
“他和咱們不一樣。”
聽人談起曾經的“對手”,沈鐵軍倒是想的明白,看似人家的成果屬於務實的——那位研究的還不是理科的劃分,而是工科數學的研究成果,屬於有沒有料一問便知的存在。
按照導師們的教學理念來說,學位證書是給外人看的,特別是研究領域之外的人,比如上輩子找工作時遇到的HR,學位上的專業不重要,重要的是證書上的那個章以及能不能在網上查到相關信息。
沈鐵軍笑了:“人家研究的東西只要列個式子就能看出來,可是和咱們有着本質的不同——你以後是打算當個老師,還是打算進體制內混個閒職?”
“我爸想讓我回川省,最好能回他們單位。”
童敏說着看到沈鐵軍點了點頭,嘴角劃出個弧度,笑道:“而我想出去看看,然後回來給你打工,怎麼樣?”
“——”
右手食指在拇指上劃了個圈,沈鐵軍便見到童敏看向了他的右手,面上的笑容斂起,開口道:“姜華給你說過了?”
“還用說?”
童敏從那手指尖上收回目光,從太師椅上坐直了身子,一雙美目顧目四盼下開了口:“凱瑟莉的朋友上個月給她寄了個名叫魔方的玩具,說是玩的快了可以參加比賽,獎金從幾千美元到幾十萬美元不等,我來之前樊琳說姜華正在給小六小七做家教,每個月的薪水高達一千多人民幣,現在她負責的那個信息中心,我感覺我也是能勝任的,你不會不要我吧?”
“你和姜華不同,你不怕被人說給資本家打工?”
沈鐵軍緩緩的點了點頭,他自然不會相信童敏接近他就是爲了給他打工,當然也可能是藉着這個機會跳出去,就和過兩年那些在各大使館門口排隊的男女,以至於英語補習班成爲未來四十年最朝陽的——第二行業。
“咱們都是憑藉本事考上的研究生,想想自己下半生買件電視和洗衣機都要吃糠咽菜——凱瑟莉說她們國家,實習研究生的薪資最少可以開到一千英鎊,大多數都在一千五到兩千之間,普通人之間的差距都如此之大,怪不得國土面積趕不上咱們的一個省,國力卻是比共和國強那麼多——”
童敏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就像沈鐵軍面上的表情也失去了異樣,清脆的聲音訴說着兩者的差距,她和凱瑟莉在一起近乎半年的時間,是該談的都談了,不該談的也摸的差不多了:“國外甚至有人就像你一樣,給自己買了私人飛機,擁有自己的機場和航線,你讓我再回到家去和那些阿姨們爲了福利中的肥皂破了,毛巾的針腳沒收好,漲個半級工資不到兩塊錢,就和拿了五萬塊獎金一般高興?
當然,這些和我對你的感情無關,人們常說悲劇的美在於未得和未果,或者說是未見彼此的殘缺,真摯的感情禁不起這些缺點的棱角打磨,可我見識過太多的感情,不說項羽和虞姬以及唐玄宗與楊玉環,只說梁山伯與祝英臺,陸游與唐婉,李清照與趙明誠,朱麗葉與羅密歐——如果他們相伴老死,也不會留下這些千古愛恨的傳說,只因未得和未果才導致流傳千古。鐵軍,你說對嗎?”
шшш ▪тт kдn ▪¢ ○ 沈鐵軍緩緩的點了下頭,他很想告訴童敏還有種感情,叫相濡以沫,上輩子下崗後兩口子互相安慰互相打氣的,最後都有了好結果,相反的是成天介裡怨天尤人的,三天兩頭打來鬧去的卻過的磕磕絆絆。
然而對一個未婚的女孩說這些,她是不會懂的,因爲很片面,很膚淺,沒有過那種絕望後升起希望的心路歷程,是感受不到那種超越了愛情的感情,只有徹底的絕望過,才能感受到這個世界並不是都圓滿的,那需要心路的遠行:“你想出國留學?”
“嗯,我想明年去東瀛學習企業管理。”
童敏說着目光正視着沈鐵軍的眼睛,開口道:“如果你不同意,我會去申請他們的留學援助——當然,我還是會回來幫你的,或者留在外邊幫你。”
沈鐵軍的面色終於變了,他無法在一個女孩如此表達的感情方式下保持鎮定,飛快開口道:“你應該知道的,我的女朋友是楚大招。”
“你也應該知道的,一生,一世!”
童敏的執着讓沈鐵軍再次面色一變,如果說她和其他人的目標去歐美一樣,他還有可能去做點安排,然而去東瀛的話就有點超出他的控制能力。
上輩子很多人以爲共和國的留學生是從1978年建交前到達美利堅的,然而很少人知道早在1977年時分,國家便派出了真正意義上改開後的第一批留學生——幾名學習理工和農業的學生進入東京大學進修。
接着1978年本子開始大舉借錢給中國,累計數量高達幾千億級別,涉及的企業遍佈人們出行的方方面面,而涉及到人才培養的留學援助也在其中,直到北邊那個鄰居倒下,國家的利益隨之變化。
沈鐵軍知道留不住童敏,不說現在本子正藉着禮貌的外表大規模出入共和國,便是以她家的條件也是能夠出去的,想起過幾年本子就要開啓買下白頭鷹的模式,點頭道:“行,沒問題,我沒辦法拒絕你,也沒辦法接受你,那咱們的感情問題就先放放,也許你會遇見你的真命天子呢。”
“謝謝!”
童敏微微一笑,捋了下耳畔的垂髮,好似接受了沈鐵軍的安排,只是看到她現在這個模樣,沈鐵軍倒是愈發的感覺到了麻煩,不過想起她要去本子那讀企業管理,還是壓不住心中的好奇:“你怎麼想去那讀企業管理的?你學第三外語了?”
“嗯,第三外語是日語。”
童敏說起工作上的事兒,倒是沒有笑,而是露出了標準的八顆牙齒,面上帶着公式化的笑容,一雙眼睛卻沒有任何的笑意,用日語脆聲道:“沈桑,您說我笑的好不好看?”
“皮笑肉不笑的。”
沈鐵軍下意識的說了句,這時聽到外邊傳來的聲音擡頭望去,陶青正拿着兩串烤羊肉走了進來,便被他的臉色嚇了一跳,接着好似眼花一般的開了口:“鐵軍,你剛纔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