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壘成的竈臺邊,沈鐵軍用樹枝從火堆裡扒拉出個黑乎乎的東西,轉頭看了眼沈大亮,後者擡了擡下巴,滿臉好奇:“這個,能吃?”
瞅着炭渣般的知了猴,沈鐵軍捏起來放到嘴裡,咀嚼了兩下便感到有股子苦味,好像沈磊喜歡的那種咖啡,只是很快苦盡甘來,接觸了蛋白質的味蕾,分泌出了更多的唾液,脖子一伸嚥了下去。
沈大亮的瞳孔一縮,就見沈鐵軍飛快的又拿起個泛黃的塞進了嘴裡,嘴巴張合間biabia作響,黑不溜秋的大臉上還露出了享受的樣子。
這時鼻尖飛過陣陣異香,再也忍不住咕咕作響的肚皮造反,沈大亮探手捏起一個瞅了瞅,故作鎮定的打了打上面沾着的塵土,撅起嘴噗噗的吹了兩下,放進嘴裡慢慢的嚼了起來。
再拿一個扔進嘴裡,沈鐵軍笑道:“大哥,怎麼樣,味道不錯吧?”
快速的點了點頭,沈大亮飛快的又拿起一個扔進嘴裡,開口道:“嗯,比螞蚱好吃多了。”
嘴上說着,沈大亮又想伸手,不想被沈鐵軍抓住,神情一愣,後者開口道:“大哥,這剩的不多了,得給小六和小七留點,讓他們也嚐嚐!”
“你小子吃了五個!”
沈大亮腦海中涌動着淡淡的怨念,只是想起早上才專門強調了長兄的權威,看着地上還有十來個,這些是兩人回家前,在樹林子裡忙活了個小時的戰果,開口道:“嗯,再給大金和大梅嚐嚐,晚上大家一起去挖。”
沈鐵軍上輩子很少下廚,對於這個玩意的做法並不瞭解,記得沈強還專門上了網,查過這個玩意的做法,下油鍋炸。
只是這時,油類屬於奢侈品,沈王氏做飯都是把油倒在油布上,在鍋裡抹一圈就算是放油了,沈鐵軍想了半天沒敢開口,所以乾脆選擇了燒烤。
說是燒烤,實際上在油鹽醬醋都是稀缺物資的時代,孜然味精那都是奢侈品,連竹籤都沒有,所以直接用筷子夾着,放在竈臺邊上用火烤,他吃的這倆,還是沒夾好掉進火堆裡的。
看到沈大亮沒意見,沈鐵軍開始點評自己這次下廚的得失:“沒洗乾淨,好像還有沙子,嗯,最好再用鹽水泡泡,味道有點淡了。”
“我沒發現你倒是好這一口的。”
沈大亮說着站起身,轉頭看見沈老實扛着鋤頭進了院子,連忙拿起一個靠了過去:“爹,你來嚐嚐這個?”
沈老實將鋤頭放在門後,掃了眼面色一正:“你吃這個了?”
心中一咯噔,沈大亮陡然間有了種不好的預感,嘴上卻沒停:“吃了啊,我和小四都吃了。”
沈老實轉過了身,幾步到了竈臺前,看着站起來的沈鐵軍,神情嚴肅的扯起他的胳膊,把袖子一擼到腋窩,看着胳膊上沒有異常,又探手抱着他的腦袋瞅了一圈,開口道:“你們倆不要命了?疙瘩他大爺就是吃這個玩意死的,從吃到嚥氣兒沒超過半小時。”
沈鐵軍頭皮一涼,記憶中他只聽沈強說這個不能多吃,卻沒想到能吃死人,只是心中算算時間,懸着的心放下:“我們吃了差不多半個小時了……”
瞅着沈鐵軍後怕的模樣,沈老實心中一軟,轉頭看向了沈大亮:“他小你也小?這麼大的人了…”
莫名其妙捱了訓,沈大亮眨了眨眼,目送老爹進屋,轉過頭看向了沈鐵軍,低頭看向了地上的知了龜:“爹,吃了沒事兒的話,是不是就能吃了?”
“是!”
沒好氣兒的聲音傳來,沈鐵軍看着沈大亮毫不客氣的準備都拿走,連忙搶了三個:“那留幾個給小五小六小七~”
上輩子沈鐵軍沒有過任何的過敏,所以也鬧不清這個玩意吃了是否會過敏,很快等到沈王氏帶着小七回來,這個時候沒有學前班幼兒園一說,小七今年還沒到上小學的年齡,拎着個簍子正小大人般進了院子,便分了小半截的知了猴,放進嘴裡很快就沒了,只剩下了雙圓睜的眸子:“四哥,還有嗎?”
“還有,但是不能吃多,吃多了會拉肚子,很難受。”沈鐵軍知道她的腸胃不好,打小落下的毛病。
沈玉雲捋了捋額頭間的劉海,拎着簍子朝一邊去了:“那好,我明天再吃!”
隨着夕陽西下,小五和小六也回了家,沈大金還沒見到影子,沈鐵軍知道這位大姐,怕是正和陳木匠眉來眼去,看到老爹不時瞅着大門,連忙到了隔壁的屋裡:“大哥,我來看小五和小六寫作業吧?”
“哦,好!”沈大亮正坐在屋裡回味着知了龜的味道,順便監督小五小六寫作業,這時見到沈鐵軍主動請纓,當即喜出望外。
沈衛星目送大哥腳步輕快的離開,看着四哥一屁股坐在旁邊,低聲道:“四哥,咱爹是想讓大哥多學點…”
聽到聲音,沈鐵林深以爲然的點了點頭:“四哥,知了猴還有嗎?”
“好吃吧?那就快寫,寫完早點吃飯,吃了飯咱們再去捉點!”
沈鐵軍的話引的兩人發憤圖強,看着二人奮筆疾書的模樣,開口道:“我也不是說咱爹的不是,大哥他同學的小孩都會跑了,要是能學的話怕是早就學會了,咱爹只想着讓他來多學點,卻沒想着如果把你們倆帶壞,咳,帶成他那樣,該咋辦?”
“呵呵…”
沈鐵林發出聲不知道所謂的乾笑,就感覺這個四哥和往常不一樣,竟然沒出去玩:“四哥,你怎麼不去找大剛哥玩了?”
沈鐵軍光屁股的發小不少,可隨着他在鎮上的中學畢業,考進了縣裡的高中,大家的往來就不多了,只有村裡的劉大剛和範小虎由於近,回來時見到還會玩玩,畢業後才又拉回了關係。
前兩天,小名疙瘩的劉大剛他媳婦生娃,到現在還沒回來,沈鐵軍哪有什麼功夫去找他玩:“聽說他媳婦要生了,我可不想找不自在。”
劉大剛比沈鐵軍大一歲,今年17,距離婚姻法中的20歲,還有3年的時間,而鄉里田間,看着在運動中砸碎了些瓦罐,也只是明面上能夠看到的,某些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已經刻入了骨髓裡,倒是他那媳婦,年紀剛到18歲。
“聽說疙瘩家的生了個小子。”
飯桌上,沈鐵軍和兄弟姐妹七人,正悶聲不響的埋頭吃飯,沈老實目光在沈大亮身上閃過,落在了老伴身上。
沈王氏將目光接過,扔回沈大亮,手中的窩窩頭遞了過去:“亮啊,你咋想的?”
接過窩窩頭,沈大亮咬了一口:“娘…”
沈鐵軍眉頭一挑,大哥和老爹的關係,就是在這種近似於逼親的爭吵下疏遠的,直至後面相見就吵,連忙開口道:“爹,娘,大哥喜歡陳曉雲,看了人家一早上。”
沈大亮一口窩窩頭沒嚥下去,差點嗆着:“咳咳,你?!你怎麼知道的?”
饒是沈大亮已經21了,可他也沒想到這句話,就作證了沈鐵軍的說辭,看他不開口,有些惱羞成怒:“你怎麼知道的?”
“咳!”
嘴上咳嗽了一聲,沈鐵軍面現怪異之色,看了眼兄弟姐妹還有父母,開口道:“那天晚上,我聽你說夢話,曉雲曉雲的叫…”
“噗嗤…”
正細嚼慢嚥的沈大梅聞言,一口窩窩頭沒忍住,噴在了面前碗裡,很快連脖頸都憋紅了,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了,有些事情沒經過也聽過。
沈大亮的臉已經脹成了豬肝色,瞪着沈鐵軍面頰不時抽搐着,心中的隱秘被人在全家面前說出來,他恨不得在地上找個洞鑽進去,下意識的看向了父母。
沈老實黢黑的面龐沒有任何異樣,那平坦的眉間連個褶子都沒有,作爲一家之主,他做事的原則很市儈:“咱家置辦不起取那女娃的彩禮。”
沈鐵軍聽到這裡,繼續開口道:“爹,今天我見大姐去找陳木匠來着。”
太陽下山後的入夜時分,一家子人坐在院子裡,守着張門板鋪成的飯桌,中間一盤窩窩頭配着盤老鹹菜,趁着降下的涼意吃着晚餐,沈鐵軍有了莫名的滿足感,他希望這種感覺可以繼續存在,於是將沈大亮和沈大金的心事,都擺上了桌面。
沈老實默然。
沈大亮默然。
沈大金默然,看向了二姐沈大梅。
沈大梅面色一變,飛快搖頭:“不是我說的!”
沈鐵軍手中拿着窩窩頭,這個家庭的矛盾點,就出在沈大亮的婚事上,不說彩禮,結婚總要給兩人找個窩,宅基地好說,村裡有的是土地,可蓋房子是要花錢的,全家窮的叮噹響,有點錢也是救命用的!
而此時的陋習已經擡頭,少說也要百十塊的彩禮錢,沈老實過不了多久會拿沈大金去換親,連帶着大姐爲了與陳木匠的感情,自污兩人已經發生了關係,終於引爆第一次家庭大戰。
目光在第二次家庭大戰的罪魁禍首臉上閃過,沈鐵林烏黑的大眼睛正看向他,沈鐵軍開口道:“爹,你總要給大哥機會的,也許大哥能不花錢就娶到人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