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鐵軍從報紙上看到這些消息的時候,又是一陣雨打花椒的倒春寒過去,天氣轉暖鼻子敏感,花椒樹是趙老頭不知道從哪買來的,還一買買了一車,在原來的王家院子裡挨着牆根擺了三排,還說等到收拾好後再挪過去,他還沒開口就聽見趙老頭說了這些玩意的用處:“大戶人家的牆上從來不放玻璃碴子和碎瓦塊,都是在牆角處種上這些玩意,有那心懷不軌跳進來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沈鐵軍便感覺趙老頭果然不愧是大戶人家出身,這不是說人家知道這些生活的小經驗,而是對於他這種不弔人胃口的行爲點贊,那李老頭就是正好相反了,以前是經常性的拿着東西來朝他顯擺:“這是什麼年間的呀?”
每當遇到這種情況沈鐵軍都會胡謅個年代,好讓已經鬚髮皆白的李老頭顯擺下,直到最近不知是被人點撥了還是自己發現了,便再也沒朝他顯擺過,當然是好東西除外。
不過沈鐵軍是有段時間沒見到好東西了,瞅着手腕上百達翡麗表上的時間,這是楚大招專門委託百達翡麗品牌擁有者斯特恩家族定製的,他這塊的時針是個抽象的J,分針則是一根穿過了心的箭,秒針則是個抽象的Z。
表的抽象字母取義兩人名中最後一個字的首字母,寓意楚大招每天爲了與他合體一次要跑720圈,而她那塊的表則正好相反,分針不變,時針是Z秒針是J——可謂是愛心滿滿的用心良苦。
推着車子出了門,沈鐵軍過了馬路後沒往東去,而是直接順着路一溜煙的走了下去,早上八點半多的時候街上的人並不多,當然主要原因還是這片的住戶比較少,畢竟是國家部門扎堆的地方,想想首都和市裡再加上各個區以及下面街道的各種部門和單位,以及大學中學小學的各種人羣,相比上下班和上下學的八點之前和五點之後,這會兒街上的人要稀少的多。
1982年的正月十六是陽曆2月9號,才經歷過倒春寒的天氣是陽光明媚空氣清新,社科院研究生院的開學典禮時間定在了早上九點整,由於是來給祿教授站場的,沈鐵軍也是特別的收拾了下,以至於連纔拿到手的情侶表都戴了出來,等他穿着小風衣和西裝三件套纔出現在大門口的路上時,早在門旁守候的鄧彬和錢正連忙回揮起了手,等到他緩緩停在門口,前者便開了口道:“教授說你可能會來晚——”
“今天請了半天假正好睡個懶覺,反正在單位裡該乾的也都幹完了。”
沈鐵軍看着兩人站在門口,便下了車推着進入,學校裡還有三三兩兩的學生朝禮堂走,看了看錶才發現還有點時間:“祿教授在哪?”
“教授在辦公室呢,讓我們來帶你過去——”
鄧彬滿臉笑着看了眼旁邊的錢正說過,便瞅見沈鐵軍推着車子到了辦公樓下鎖好,繼續開口道:“教授說你想資助個計算機語言應用所?”
“計算機語言應用是早就有了的,但是國內這塊我看水木燕園那邊都還沒單獨成所,也許某些保密單位會有,放在國內的研究教育機構來說還屬於新生事物。
而這些學科在國外是十分普遍的,甚至一些孩子都可以利用電腦自學,當然這不是我資助的,而是魔方計劃裡會有這些東西,遠景計劃是將在港島建立魔方計算機中心——”
沈鐵軍鎖好車子把鑰匙揣進兜裡,整了整有些起褶的衣服左右看了兩人一眼,這倆是他早就瞄準的目標,否則也不會在當時把他們帶上魔方號,這會兒鄧彬算是已經上了他的船,也就衝着錢正開了口道:“咱們都是同門師兄弟,我也不會坑你們,所以有些客套話我就不說了,你們倆要是能儘快幫我把這個所給撐起來,那到時候我會邀請你們到魔方計算機中心工作——”
“那祿教授那邊——”
錢正有些發黃的臉上閃過驚喜之色,可想起自家導師的脾性,也就有些遲疑了:“到時候怕是祿教授會傷心——”
好傢伙一下子把倆最出色的弟子都給拐走了,沈鐵軍也能想象的出祿教授的心情,只是他知道怎麼對付這個年紀的研究人員,想想蘭教授見到他的高興勁兒,便開口道:“老師們都是想讓弟子們青出於來而勝於藍的,你們倆到時候好好工作,經常給他老人家寫信問候下,逢年過節的再拜訪下,我相信他老人家是能理解咱們弟子的——”
“好,那我答應你!”
錢正面上涌起了一陣紅潤,自打鄧彬不知道怎麼入了沈鐵軍的法眼,這一年來他是有些情緒低落,以爲之前得罪過沈鐵軍,好在能夠考上研究生這耐心要比大學生強的多,最主要是一邊幫着祿教授這邊還要給鄧彬幫忙,這樣兩頭忙的連軸轉着,每天讓他胡思亂想的時間也不多。
所以這會兒心裡上和一年前沒什麼大的區別,就是最近鄧彬的論文搞成了,看着他理所當然的接受着教授的誇讚學校的欣賞,這心裡才稍微是有了點落差,好在沒多久就聽說沈鐵軍會參加這次開學典禮,心態方面纔沒有朝陰暗面滑過去,這天一早便裝作若無其事的和鄧彬到門口迎接,直到聽見他毫不見外的邀請,也就瞬間做出了決定。
沈鐵軍面上露出了笑臉,開口道:“好,那現在咱們得齊心合力,去支持教授爭取普通用語和英語的規範化和標準化立項的主導權。”
人文社科類項目的課題立項並不容易,特別是涉及到國家通用語言,也就是普通話的制定推廣已經存在的時候,所以沈鐵軍想的是把已經有了熱度跡象的英語也拉進來,蓋因普通話的孃家來頭太強大,人家和社科院是平級的——祿教授的資格還是差點,倒是英語可以藉着童敏的那篇論文爭取一波,這也是他真正的目標。
在論資排輩的學術研究圈子裡,沈鐵軍還沒進入便發現了不少的問題,明面上周慕華那個想給兒子找媳婦的教授,暗中祿教授每年不到五千塊的經費還要被擠佔,有這個功夫還不如他接下工作小本本,事實證明他這個選擇做對了,跟着鄧彬進了祿教授的辦公室,便見到了二十來個平方的房間裡站着七八個人,看到他出現後最近的教務處主任程志謙滿臉是笑的探出了手:“歡迎沈主任蒞臨——”
“程主任過年好,您還是和以前那樣喊我沈鐵軍吧。”
沈鐵軍探手握住輕輕說過,轉頭又看向了旁邊學校辦公室的主任副主任,握着手嘴上的一溜過年好說過到了祿教授面前,就聽老人開了口:“大家還是叫鐵軍吧,再說了他還沒畢業,還是學校的一份子,時間差不多了,咱們大家還是過去吧——”
隨着祿教授的聲音大夥出了門,沈鐵軍陪着祿教授往禮堂的方向走去,就聽他開口道:“我和學校領導說過了,他們全力支持我去爭取兩話的規範化和標準化研究課題,但是考慮到那兩家單位的反應,能夠爭取過來是固然好,有很大的可能是我牽個頭大家一起研究——”
“這是肯定的,那兩邊哪個架子都和社科院差不多,相對於普通話的難度來說,重點還是在英語這邊上,按照目前這個趨勢發展下去,英語的重要性肯定會與日俱增,在我的遠景計劃裡是可以與ETS,也就是托福考試的主持單位美利堅教育測驗服務社合作,將他們考試的規範化和標準化引進過來,如果能夠承認咱們的成績,那就算是成功了。”
與學生們五顏六色的穿着相比,學校裡的變化並不明顯,研究生們的組織性和紀律性要比大學鬆散的多,這主要是因爲大家平時分散在城裡各處,一年當中是難得能聚到一起,再說了才過了個新年,大家還沒從節假日綜合症裡恢復,三五成羣的像幹部多過於像學生。
當然沈鐵軍所在的這隊人一出現,周圍的吵雜聲便少了一截,蓋因大家也許有不認識沈鐵軍和祿教授的,然而作爲學校裡的學生,不認識自家教務處的主任那就可以算得上眼瞎了,即便真有那眼睛不好使的,這會兒也從旁人的口中得知了諸位的身份,畢竟是隨着距離拉近,已經有人開始打招呼了。
認識沈鐵軍和祿教授的人不多,兩人也沒興趣在這些人面前擺架子,沈鐵軍說的話讓祿教授聽的直點頭,他沒想到這貨的遠景計劃會是這種跨國合作的級別,到時候真要取得了人家的認可,那他在國內的資歷也就算是從山丘晉級到了山頭。
這麼想着,祿教授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我還以爲你關注的重點是計算機語言應用所——”
“這對您來說可是個考驗。”
沈鐵軍望着鬢角發白的祿教授,老人今年已經68了,他上輩子沒關注過國內研究院校裡的大拿,耳熟的也只是屠大山頭和於大山頭以及南大山頭還有黃大山頭這幾位,當然還有讓國人吃飽肚子的袁大山頭,現在一下子要申請兩大研究項目,他可是知道老人的英語並不好:“您的英語也只能算是湊合——”
沈鐵軍後面的話沒說下去,然而祿教授是什麼人,容光煥發的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竟是擡手打了他一拳:“怎麼樣,老師年紀是大了,可是這個身體還是不錯的,英語嘛,那是我以前沒去學,當然計算機語言的話,我會和鄧彬請教的——”
“哎呀,祿老師你怎麼動手呢~”
捱了一拳的沈鐵軍連身子都沒晃,他是沒想到祿教授會動手,只是在聽到老人說過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就傳來了個熟悉的聲音,徐老步履矯健的拎着他那個磨了皮的包到了面前,瞅着兩人看看,接着衝沈鐵軍笑了起來:“你是又沒聽話?”
“徐老好~”
沈鐵軍微微一笑,轉頭看向了祿教授,開口道:“嗯,我剛纔說老師年紀大了,現在看來還是老當益壯——”
“那就是你的不對了,哪能說老人年紀大了,那不是老而不死——”
徐老臉上的笑有些收斂,不過話沒說完便感覺三人間他的年紀還要大,便改了口道:“鐵軍你在那邊讀書的時候,沒有去碰那些玩意吧?”
“沒有,您老怎麼這麼問?”
沈鐵軍神情一愣,接着醒悟到老人是說的水貨,心中一驚接着開口道:“您聽說什麼了?”
“哦,那邊有個單位班長和副班長都被抓了,我見到你纔想起來你以前也是在那邊讀書的,沒有就好,我還在想你以前年輕的時候可別沾過那些東西——”
徐老的話有些絮叨,說着看了看沈鐵軍又看了看祿教授,他很容易就看出來這貨絕對是在騙自己,可想想他已經跟着祿教授進京一年了,現在又處在這個位置上,也就點了點頭:“時間差不多了,老於和老驢都進去了吧?”
“咳,於書記和呂校長都進去了——”
聽到徐老把校長的綽號又喊了出來,祿教授是難得的用普通話說了出來,便看到徐老瞥了他一眼,轉向了沈鐵軍開口道:“你過年也沒上我家去轉轉,來,給我說說你那個大棚搞的怎麼樣了?”
“前年算是搭架子和摸索沒有什麼產出,去年纔算種了點東西,爲了保暖防凍我還讓人去買的二氧化碳——”
沈鐵軍自顧自的把去拜年的說法忽略掉,他回來第二天就上班了,當時也想着去來着,後來從祿教授這裡走的時候也沒聽老師讓他去的說法,便把這個事兒給忽略了,倒是沒想到徐老會這麼說,陪着他進了禮堂看着鬧哄哄的人羣,嘴上也沒閒着:“主要是西紅柿和茄子,現在應該上市了——”
“那賺了不少錢吧?”
徐老看了眼主席臺的方向,他們算是從禮堂靠後邊的門進來的,嘴上說了指指前面帶頭走去,跟在後面的沈鐵軍便笑了:“市場反響不錯,一斤一塊多趕得上肉價了,但是架不住投機倒把的帽子啊,有人一個電話打到了省裡,說不知道從哪進來的二道販子囤積居奇。
然後把我們地委的錢主任叫到省裡,說他在有人連肚皮都吃不飽的時候搞這些,屬於搞滋本主義那套,在擴大會議上點名批評做檢討,並且要求他回去嚴格按照政務院要求落實打擊投機倒把的行爲,我不能爲了那點錢讓他坐蠟吧,把我父親都嚇壞了——”
埋頭走路的徐老停下了腳步,回頭看着身後的沈鐵軍,一雙眼睛好像要看透他的內心:“你不高興?”
“我是高興,高興錢主任經過了這次的考驗,他贏得了我的信任,他這段時間每承受的一分壓力,都是幫着他增加在我心中的重量。”
沈家的七畝大棚和劉家的三畝大棚花了十五萬,平均下來每畝的前期投資在一萬五左右,由於人工什麼的都是周省農研所裡的教授帶着學生們手把手的教,所以這第一次種植便獲得了豐收,當然後果也是相當的“驚喜”,沈鐵軍得知了錢偉寧的壓力後,便讓沈家凹村的人來了一場西紅柿大戰茄子:“七噸多西紅柿和三噸茄子全部被砸碎後扔進了河裡——想必過兩天您就可以在報道上見到了。”
“你這是——”
徐老已經呆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怎麼大的浪費,接着想起當地不讓高價賣,那就只能按照指導價處理了,可是相對於大棚的人力和物力以及農資的支出,那點錢怕是連化肥錢都不夠,所以這位不差錢的就讓人把東西全扔了:“可你知道這是在打人家的臉嗎?”
“這就是我的目的。”
沈鐵軍收起面上的笑容,在旁邊祿教授的注視下緩緩的點了點頭,繼續開口道:“您也說過我年輕,年輕就是本錢,年輕人就是容易衝動,所以我把他的名字記下來了,您放心我不會用官場手段打擊報復他,我只會用商場手段來教他怎麼做事,以後誰去他所在的地方投資,我就會讓那家公司關門大吉,我這麼說您現在肯定想我會這麼小肚雞腸。
那是因爲這人在借題發揮公報私仇,這人看着是個所謂的庸官,就是那種上面怎麼說就怎麼執行的官員,這種是目前咱們這裡最多的類型,但是他在這個事兒上太積極了些,接到舉報電話後讓錢主任處理就可以了,還叫到省裡掛起來點名批評做檢查?這在我看來就有些過了,所以今年的話我不建議您下去做調研,那是在他已經腫起來的臉上又扇了一巴掌——”
“你在自由心證——”
徐老面色微變,他心裡已經是認可了沈鐵軍的理由,可這個事兒並不是這麼幹的,那人也是在執行國家政策:“你這樣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您認爲我近期,就是五年內有沒有可能再升上一級?”
聽到老人在關心自己,沈鐵軍頓時收起臉上的異樣開口問過,便見到徐老下意識的搖了搖頭,然後眨巴着一雙黑亮的眼睛瞅着他就開了口:“你就使勁折騰吧——我不管你了!”
“您是農科所的,所以我就說說今年首都物價局下發的《關於一九八二年蔬菜購銷價格安排意見的請示報告》,裡面明確的說了菠菜、芸架豆、西紅柿、紅水蘿蔔、生筍等八個品種的蔬菜由於由於收購價格偏低等因素,數量逐年減少,市場供應不足。
所以在今年的收購價格中,將會對這些蔬菜進行調整——那麼問題來了,我讓人一窩蜂的去種這些調整了收購價的菜呢?比如我讓所有的農民全部按照收購價高的菜去種呢?”
沈鐵軍的話算是將才轉身的徐老釘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按照這貨的說法那麼可以看到今年的這些菜將會刷新曆年的種植記錄,同時造成今年沒人種的菜在明年進行大漲價,然後在後年再翻過來,只用兩年就足以擾亂整個物價管控不說,還能狠狠的在物價局臉上抽一巴掌:“你就說明年什麼菜要提價吧!”
“你不會這樣做的,這樣做對你沒好處,對誰都沒好處。”
徐老呼吸加重兩下開了口,不想沈鐵軍頓時露出了笑意:“可這樣一來,想賺錢的農民就會有市場意識,就會想着去種怎麼賺大錢的菜,這對他們來說就是好處,然後我的菜籃子工程纔算是小成——這是我對怎麼開展工作想出來的另一個辦法,現在街上已經有了賣菜的小販。”
“你這是擾亂經濟秩序——”
徐老默默的說過,轉頭看了眼沈鐵軍向前走了過去,一旁的祿教授掃過老人的背影,滿臉關切的開了口:“你現在還年輕,不要這麼急——”
“我是很年輕,但是時機是不等人啊,而機會錯過就真的錯過了,當然絕大多數的人是不會因爲發現錯過了什麼而後悔,因爲他們不知道自己和什麼擦肩而過,而放在國家層面上來說,我是真急——”
沈鐵軍聲音放低的陪着祿教授往前面走,原本他以爲進入了1982年後農委的掣肘沒了,那麼以反季節蔬菜爲核心的菜籃子工程就要有大動作了,可家裡算不上豐收的十畝大棚就兜頭給他澆了盆涼水,要不是錢偉寧前些年的成績比較硬,這一次怕是就能讓他前途無亮,當然正如沈鐵軍嘴上說的,這會兒錢偉寧的每一分堅持都算是在給他自己的前途加分:“當然,我也不會攔住某些要撞牆的人——”
“鐵軍,祿教授。”
一身大紅毛衣的孔小曼出現在旁邊,衝着祿教授微微一笑後,指着旁邊的幾人開了口道:“我在燕園的詩人朋友,一直想問你要個簽名——”
“鐵軍,你跟我上臺坐。”
孔小曼的話還沒說完,原本已經到了主席臺上的徐老又跑了回來,說完後瞅着旁邊幾人的臉,開口道:“我給老於他們商量了下,你作爲咱們研究生院的代表要發言,說兩句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