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軍?沈鐵軍?”
旁邊幾人中冒出了個聲音,和沈鐵軍握過手後的馮偉轉頭看了看開口的人,笑道:“來,我給你介紹一下,這個說話的是翟志敏,陝省全印市的,咱們班的副班長;這是李國利,黑省哈市的;張良柏,蘇省金陵的——”
一路你好的和諸位同學握過手,沈鐵軍嘴上也沒閒着:“在下不才,正是那個叫鐵軍的沈鐵軍,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我說鐵軍,你這個客套話可是虛僞,你要是都算不上人才,那我們這些可就是些劈柴了——”
翟志敏眼睛裡的笑意愈發的多,原本41歲的他算是2班裡最年輕的副司局級幹部,到沒想到能夠見到旗幟性的沈鐵軍,便在心裡爲那位運氣不好的3班班長嘆了口氣。
作爲這個團體的骨幹人員,誰不知道這種旗幟性的人物都是擁有不壞金身的,想想三十年來除非是翻天覆地的變化,普通的官員面對上都是要高看一眼的,因爲旗幟本身就代表着高度的認可,否則哪來的先進性激勵所有人去學習?
現在這貨不知怎麼華麗麗的轉了個身,帶着和自己差不多的級別到了中級班,可笑那3班班長還質疑這貨進來學習的資格,這就算是一傢伙把人和徐元利都給得罪了,而且從先前聽到的話可以判斷出,這位乘風而起的旗幟顯然學會了如何搶奪制高點來打擊對手,組織派我來學習,還要你同意?
怕也只有年輕的沈鐵軍能問出這句話!
“這個絕對沒有虛僞,學的東西越多,就會發現自己不知道的東西越多,等到去把這些不知道的東西弄明白後,纔會發現這樣只會產生更多的茫然和問題,兩千多年前的孔老二曾經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爲發現了達克效應才這麼說的,哦,達克效應是心理學上的專用名詞,是說人的認知偏差現象會導致知識程度越低的人,就越容易產生對自己過高的評價。
用咱們的話來說就是某些驢屎蛋子表面光,往往看着某些過度自信和強大的人水平並不高,遇到真正的專業人士便會露出馬腳,而真正專業的人大都會保持着謙虛的態度,正因爲他們知道的太多太專業纔會想要知道的更多——”
沈鐵軍不知道翟志敏的話是套近乎還是在表述事實,然而先前徐元利說過的話還是提醒了他,這些和自己差不多級別的中級班同學,絕大多數的文化程度並不高,高小和中專佔據了絕大部分,而像先前魏小林那樣大大咧咧的很可能是高小都沒畢業。
畢竟敢在這裡衝着教員們咋咋呼呼吆吆喝喝,還敢說他是走後門進來的,要麼就真是無知者無畏,要麼就是在裝瘋賣傻,可想想這個班級的級別,很大的可能性還是那種作風蠻橫的存在,一如他抄來《亮劍》中的李雲龍——功勞立下了不少,可因爲個性的原因惹禍也不少。
沈鐵軍的話中沒有過分的東西,然而事實便是他所想的這會兒屋裡的十幾個二十來人大多都是中專文憑,這次過來學習的目的主要還是提高學歷和境界,對於他說的東西倒是並不排斥,因爲大家幹了這麼長時間的工作,誰都有過面對不知道的問題而請教他人的經歷,唯獨是他纔在隔壁扣過帽子,這會兒又“仗着”年輕和學歷來向自己“說教”。
文化高低的區別也就體現在這裡了,沈鐵軍的話有夾槍帶棒的意味,可馮偉看到翟志敏只是笑笑便當沒聽到,倒是弄不清這位整個班級裡學歷最高的副班長有沒有其他想法,便轉頭看了看後面的位置,呵呵笑道:“鐵軍你看看後面還有幾個位置,想坐在哪裡?”
“後門口吧,這裡的視野不錯——”
沈鐵軍轉頭瞅了瞅後面,飛快從幾排座位當中選到了後門,這個位置如果放在普通的學校裡面,一般都是各種問題學生的座位,確切的說是後面兩三排都是,而放到後面的主要原因是不會打擾到前面想學習的學生,只不過沈鐵軍幹過助教,上課的時候知道老師們和領導們會從這個地方觀察教室的情況,一是觀察老師的課業水平,二是學生們的學習情況,畢竟沒有哪個老師會站在前門口往裡面看,那和不看沒什麼區別。
黨校的學習也是有專業的,沈鐵軍分到的這個班便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班,領到的書裡除了專業課外還有當代世界經濟,當代世界法制,當代世界思潮和馬列基本主義理論以及設計師理論等等。
沈鐵軍挨個看過課本便放下心來,世界經濟課就算了,要是這次瑞銀能夠出資,五年後他就有了撬動世界經濟的本錢,想想未來的鋪天蓋地的各種案例,世界法制也可以放一邊,至於世界思潮的話瞅瞅北邊那個種玉米的男人。
連着將幾本副課排除掉,沈鐵軍面前剩下了一本厚厚的大部頭和一本相對來說比較薄的小課本,這兩門功課就是他剩下可以做的,學好專業課後在裡面找出設計師理論的支撐點——
可人們都說計劃不如變化快,隨着早晨第一節課的鈴聲響起,沈鐵軍拿着世界經濟課本和筆記本以及墨水鋼筆準備做記錄時,負責講授課程的陳老竟然連教案都沒帶,進了教授後上到講臺便在黑板上刷刷刷的寫了起來:“Individualism and Economic Order——”
“有人能翻譯出來嗎?”
陳老寫完後將粉筆丟進粉筆盒後看了眼臺下,就在他準備繼續講下去的時候,端坐中間第三排的馮偉側身看了看後面的沈鐵軍,開口道:“鐵軍應該會吧?”
“嗯——我會。”
掃了眼連手都不舉便開口的馮偉和老臉上略帶詫異的陳老,沈鐵軍同樣的沒有舉手,迎着前面大半個班級同學的注視便開了口道:“《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這是1974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弗里德里希·奧古斯特·馮·哈耶克前半生心血之作,裡面包括了他在學生時期的涉及了社會與道德哲學和社會科學方法以及純粹經濟理論還有經濟政策等方面的12篇論文——”
陳老花白的眉頭高高挑起,一雙眼睛隨着沈鐵軍的聲音緩緩睜大,歪了歪頭看向了前面一副理當如此表情的馮偉,搖了搖頭開口道:“這個,我記得上次上課時——”
“咳咳——”
馮偉咳嗽了兩聲,衝着身面倒數第一排的沈鐵軍歪了歪頭道:“沈鐵軍學員是插班進來的,這是他的第一堂課——”
“噢——”
陳老不知想到了什麼,下意識的應過聲後一雙眼睛瞅向了最後一排的沈鐵軍,揹着手走下了講臺,踱着步帶着全班的注意力到了這人的面前,隨着眼前的人影逐漸和腦海中的某位重疊在一起,一雙花白的眉頭再次挑起後開口道:“對,沈鐵軍說的很對,這句英文翻譯過來就是《個人主義和經濟秩序》,那麼沈鐵軍學員,你能說說他的主張利與弊嗎?”
“這個——”
沈鐵軍有些傻眼了,他沒想到來到這個地方上的第一堂課,就需要觸及到意識形態中最根本的問題,然而想起自己到來的原因,便點了點頭站起身道:“陳教員,我是讀過這本書的,還由於早先所學專業的原因,對於這位的想法也算是有所瞭解,哈耶克的全名太長,我就簡單的稱呼他哈耶克了。
這本書的名字叫做《個人主義和經濟秩序》,哈耶克認爲要理解真正的個人主義,就必須反對集體主義的社會理論和各種僞個人主義,而隨着經濟的發展也就會出現自由主義,但是哈耶克認爲個人主義並不是利己主義,而是尊重個人最基本的狀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比如生命權和個人財產——
但是我們需要注意造成哈耶克有如此想法的背景,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這段時間裡,哈耶克陸續的在奧地利,英聯邦,美利堅,德意志等國的大學執教,他所生活的環境是當時世界上國力最爲強盛,資本主義最爲盛行的強國。
長期的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必然會受到環境潛移默化的影響,用咱們的話來說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通過既有的現實成果來和凱恩斯進行了影響深遠的論戰,可惜的是當時由於美利堅的大蕭條引起全球連鎖反應而敗於凱恩斯之手。
由此,哈耶克的思想方法便從純經濟分析向演化認識領域進行擴展,這使得他從一個純粹的經濟學家發展成爲了政治哲學家,所以我們要學習他的理論和思想的時候,就不能脫離當時他產生這個想法的大背景大環境。
再由於以上的諸多原因,哈耶克之所以將社會主義認爲是對自由的嚴重威脅,那是因爲社會主義只有當國家擁有強大的執行力時纔會出現,他認爲這種強大的執行力會傷及到個人主義中那些神聖不可侵犯的部分。
這完全是基於哈耶克從小到大的生長、生活環境的潛移默化,認爲個人主義的神聖性高於國家的利益,與咱們的成長和生活的環境有着本質上的不同,再由於他現在的身份已經不是純粹的經濟學家,我認爲看他的東西就要審慎的去看——”
沈鐵軍的敘述很保守,許多地方只是一觸即離,這不是他不知道怎麼去往深處去講,事實上他在過去的一年裡,除了研究經濟方面的事兒也就沒別的書看了,因爲制度上來說都是放在腦子裡的,不用去多想就能拿出來的程度,相反上輩子他對經濟看似對經濟通了九竅,實際上是一竅不通,所以就想趁着有空的時候研究下經濟學——而作爲經濟學的兩位珠穆朗瑪峰哈耶克與凱恩斯是怎麼都繞不過去的,倒是沒想到進了這裡第一天就會用到。
與其說沈鐵軍在講哈耶克的《個人主義與經濟秩序》,倒不如說是藉着這個事兒在警告這位陳教員,因爲他就差直接說這位現在已經不是單純的經濟學家,而是政治哲學家了。
其身後代表的主子還是歐美最爲神聖的“自由”主義,現在共和國正忙着改開有求於人的時候讓這個思想混進來,那保不準到時候還會鬧出什麼幺蛾子:“哈耶克當初之所以敗在凱恩斯手下,並不是因爲他的主張個人主義是錯的,還是因爲凱恩斯主張的國家干預經濟和需求管理能夠幫助美利堅走出大蕭條。
而到了七十年代初面臨着凱恩斯主張都無法解決的滯漲時,對於美利堅這個國家有利的哈耶克便被評爲了諾貝爾經濟學獎,於是乎當年的手下敗將便成爲了新一輪的勝利者,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無論是哈耶克的個人主義還是凱恩斯的干預主義,他們都是國家的夜壺——”
“哈哈——”
寂靜的教室裡頓時響起了聲鬨堂大笑,便是陳老也憋了個面色古怪,只是當他想開口呵斥兩句的時候——畢竟在這個神聖的地方說那些粗俗的比喻,是有把課堂變成像是嬉戲之所的輕浮舉動,就看到沈鐵軍那年輕到源源不斷的四溢着青春的臉上,竟是凝重的彷彿要滴下水來:“這個夜壺看似彷彿沒有任何的攻擊力,不論是主張國家干預主義的凱恩斯還是標榜着所謂個人主義“自由”神聖性的哈耶克,他們表面上斗的旗鼓相當,實際上還是和兩千年前孔老二做過的事情一樣,這都是他們的進身之階和賴以爲生的東西。
而由於國外環境與國內的天差地別,更是和兩千年前的孔老二時期有着不可相提並論的差異性,但是他們所處的環境要比兩千多年前的百家爭鳴時代好的多,即便是再匪夷所思的意見也不乏各種各樣的擁躉,他們不會滅亡只會進化,將自己的主張進化的更加有利於國家的需要,然後就像哈耶克那樣三十年後登上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寶座,來個翻身農奴把歌唱,而經濟學只是他們衆多學科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