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的熱城,正是一年當中最熱的時候,空氣中到處翻滾着令人窒息的熱浪,插在火車站上面的旗幟耷拉着頭,廣場上沒有一個行人,遠處的路邊涼蔭下,倒是支着幾個水果攤和茶水攤。
抹掉額頭上的汗水,沈鐵軍拎着包出了出站口,便感覺黑色的涼鞋底板有軟化的趨勢,同時出站的乘客有的被人接走,有的和他一樣在辨明方向。
看到遠處的售票處,沈鐵軍心中一動,拎着包到了售票處裡面排隊,輪到他便摸出了學生證遞進去:“你好同志,問個事兒啊,學生證能買臥鋪嗎?”
“羊城外國語學院?縣級以上都能買啊,小夥子你這麼快就考上了?不對,去年發的?你們現在放假了?英文文學的研究生?”
確認能買回去的臥鋪,沈鐵軍打着哈哈道謝後離開,他在學校來的時候,是學校統一訂票,打了折扣還要一百多塊,沒想到一個包廂裡就他一個人,與上次擠車廂完全是天上地下,舒服壞了。
錢,現在是有點,楚大招的包裡除了表和錄放機外還有些周省的券和票證,可見也是用了心思,這是他拎回宿舍才發現的,想想人家作爲羊城地頭蛇,有錢後弄這點東西應該沒啥難度,經過他的調教算是進化成了大姐大,在女強人的路上是越走越遠了。
到了水果攤旁的大白木頭箱子前,沈鐵軍掏錢買了塊2分錢的雪糕,不想老闆收了錢,上下打量他一番,翻手摸了個東西,放在了他面前:“小夥子,要不要表啊,港島來的貨,八十塊錢不要票。”
無語的看了眼老闆手上的貨,沈鐵軍也是閒的,右手腕一亮,開口道:“沒你這麼黑啊,瞧瞧我在羊城20塊買的,老闆你多少進的?”
目光在他手腕上一掃,老闆訕訕的收回塞進了水果下面,腦子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一會開口道:“小夥子你在羊城幹什麼啊?”
“上學,這不放假了,回家看看。”
沈鐵軍口音一變,不想老闆翻手摸出了盒煙,呵呵的抽了根遞過來,兩眼踅摸着四顧:“小夥子有沒有興趣賺點錢,你手上那個40塊我收,有多少要多少。”
心中對老闆的下限有了認知,沈鐵軍連忙擺擺手:“你拉倒吧,我買和給你帶是兩個事兒,再見!”
熱城的火車站和汽車站離的比較遠,沈鐵軍一塊冰糕吃完,車才走了半截,他身上的海軍藍背心已經溼了乾乾了溼,起了層鹽花,坐在車上晃的頭暈腦脹。
春江水暖鴨先知,不可否認國人的靈敏嗅覺,一路行來的熱城路邊,兩側的三岔口或者衚衕口,水果攤茶水攤,還有賣白開水的。
去年路過這裡時,兩邊街道可沒這些東西,紅袖章的小老太小老頭也不忙活了,坐在攤子邊上和人有說有笑的納着涼,這些場面在羊城也很少看到。
唉,不愧是未來進了法眼的書記,小崗村那十幾個紅手印放在別的地方,怕是不等上面的大佬發現,墳頭草都能撐蚊帳了。
下了車的時候,沈鐵軍三步並作兩步竄進了汽車站的大廳,離開了直射的大太陽,抹了把臉還沒喘口氣,旁邊便飛快的響起個聲音:“四哥!你比以前高了啊!”
圓圓的小臉印入眼簾,沈鐵軍眼前一亮,一年的時間沒見,沈鐵林彷彿一夜之間長大,身上穿着他寄來的的確良短袖,腳上踩着雙晶瑩剔透的涼鞋,倒是頭上發黃的頭髮證明着她的年齡,當即比劃了下:“你也高了,原來我記得到我這裡,比在家胖多了。”
“那是呢!”
沈鐵林轉眼衝着好友使着眼色,開口道:“這是我的同學,周慕華,比我大一歲。華姐,這是我四哥,你不是說想和他做個朋友嗎?”
周慕華有些臉紅,狠狠瞪了眼沈鐵林,抿着嘴打了聲招呼:“你好,沈家四哥。”
“你也好,周家妹子!”
沈鐵軍瞥了眼沈鐵林,這妮子看樣過的很不錯,都有閒工夫操心他的事兒了,看了看手腕上的表,開口道:“你買票了沒?”
目光在四哥手腕上掃過,沈鐵林瞅了瞅他的胸口,好奇道:“買完了,還有一個多小時呢,四哥,你的校徽呢?”
“帶那玩意幹什麼?又不能刷了吃飯。”
情知這傢伙比較顯擺,沈鐵軍還是從口袋裡拿出亮亮,這年月上了大學的人,每個人都會發一個,伸出了手:“車票給我,就不耽誤你學習了,你們什麼時間放假?”
“唉,早知道我也報文科了。”
沈鐵林的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從口袋裡掏出車票遞了過去:“我們還有半個月考試,考完了確認下成績我才能走,四哥,你們幾號開學?”
“我啊?他們是九月八號開學。”
將車票接過收好,沈鐵軍打開了手上的帆布包,從裡面摸出了個小巧的女士表,扯掉塑料包裝,遞了過去:“戴上我看看。”
“哇,這是,這是女士表嗎?”
一蹦三尺高,沈鐵林先前看了四哥手上的表,和商店賣的都差不多,誰知道他拿出來的,竟然還小巧許多,拿在手裡滿臉通紅:“這是給我的?”
“不是給你的是給誰的?”
沈鐵軍笑了笑,看沈鐵林手忙腳亂的帶不上,放下包幫她戴上,捏着手腕看了看,點頭道:“嗯,還好,記住這個玩意不能沾水,看着是機械的,實際上是石英的,洗手的時候要摘下來。”
“石英的?石英震盪嗎?”
沈鐵林說着好奇,盯着表看了看,沈鐵軍指了指錶針道:“你看它走,是跳着走的,和機械的連貫性驅動不一樣,所以比機械錶便宜,也要不少錢。”
“嗯,我知道,謝謝你,四哥!你對我真好!”
沈鐵林摟住他的胳膊,滿臉憨笑。
“你這傻妮,你是我妹,我能對你不好?冒什麼傻氣兒?”
探手戳了下她的額頭,沈鐵軍也是心有感觸,送她去上學時的離別,彷彿就在昨天,眨眼間都一年了呢,長成個大姑娘了,開口道:“好好學習,可別讓咱爹失望,這就算是對我最大的感謝了,行了,就不耽誤你們了,去上學吧。”
周慕華羨慕的看着這對兄妹告別,最後衝着沈鐵軍點了下頭:“沈家四哥,再見!”
“嗯,再見,周家妹子!”
沈鐵軍有些走神的送走兩人,不是熱城大學放假晚,而是羊外放假的時間超長,六月上旬開始放假,九月一號開學,粗粗算來差不多三個月。
而羊外的大一新生是九月八號報道,研究生報道日期是十月八號,經過去年的人仰馬翻,今年一切都恢復到了正軌,蘭教授讓他在十月八號之前回校,幫助入學的研究生辦理各項手續,也算是給他定下了最後回學校的日期。
按說作爲唯一的研究生,暑假裡正是跟導師學習的時候,可沈鐵軍用事實證明了他是個稱職,合格的研究生,最近關於蘋果電腦的論文,已經轉載到了其他幾個外文類院校的期刊上面,算是狠狠的幫羊外刷了一波存在感。
外語系的院校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可細化到英語門類,這個圈子就算是很小了。
國家現在已經意識到提高英語的重量,也沒估計到這門學科在未來的重要性,蘭教授之所以對他放羊式管教,也是因爲加入了英語大中小學教材的編委會,沒什麼功夫顧及到他,再加上他自己學的也不錯。
最重要的還是蘭教授的愛護之心,並不想讓他過早的接觸到那個圈子——共和國的文人,自古可就是以相輕聞名天下的,沈鐵軍隱約猜出了這點。
沈鐵軍帶來的蝴蝶效應凸顯——英語的重要性提高了,1979年的高考中,英語成績按百分之三十計入總分,記憶中這個改變要到明年,1980年的高考中才會出現。
在門口代銷點買了幾個麪包啃了,沈鐵軍發現路上蹲着不少的年輕男子,想了想便拎包進了候車室,門口滿臉大汗的男人一指他手中的包:“打開,檢查!”
“這是出事兒了?”
沈鐵軍上火車的時候,也是檢查過的,可主要是查人,去哪裡,幹什麼,有沒有介紹信,單位證明啥的,他拿出了學生證,便被揮手放行了,可沒有現在要開包檢查的待遇,否則那些大包小包販賣的,還不都得都被查走?
當然這個念頭是不能說的,沈鐵軍將車票和學生證叼在嘴上,前後看了沒什麼礙眼的人,拉開手中的帆布包,從包裡面的側兜裡摸出了張紙條,工作人員看着裡面的東西,已經蒙了:“這個,都是你的?”
“嗯,這次回家給家人捎的,喏,這是銷售手續和我的證件。”沈鐵軍說着遞出了紙條和學生證。
工作人員下意識的接過,看了眼學生證上的照片和人,又打開了紙條,沒頭沒尾的銷售明細上,蓋着個友誼華僑商店的紅章,飛快的點了點頭,還了回去:“原來是大學生啊,失敬失敬…”
面帶微笑,沈鐵軍收回證件拉上包,好奇道:“我在羊城上車的時候都沒這麼嚴,看您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唉,這個事兒,別提了,你路上慢點,看好包!”抹了把頭上的汗,工作人員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