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一點時間考慮。”
“可以。”白印懷伸手招來服務員買了單,“今天是星期五,你還有兩天多一點的時間可以考慮。”
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拿出來一看來電,便急忙站起來,“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路書秋面色沉重地看着他離開咖啡店。桌上的咖啡早已涼透,她獨自坐在那裡,心裡煩亂成雜。
三點整的時候,店裡的鐘擺彈出一隻貓頭鷹,叫喚了幾聲。
勾回了她的思路,而鐘聲響起的瞬間,她腦海中只浮現出一件事。
他午睡要醒了,見不到她又要鬧脾氣的,要趕緊回去。
在這樣艱難抉擇的時刻,她心底只惦記着這件事,要趕緊回去。
呵呵。路書秋嘴角泛起笑意,是自嘲卻又帶着恍悟的欣慰。原來易葉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經這樣深。
那麼,她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猶豫掙扎都散去,臉上的表情變得輕鬆而堅定,她準備去找白印懷給出自己的答案。
她路書秋絕不會背叛易葉,不過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想通後她便走座位上起身走了出去。白印懷離開十幾分鍾,說不定她還能追上他。
她果然追上了,在距離咖啡店一條街遠的隱蔽小巷裡,她看見了白印懷,還有一個男人。
路書秋覺得另一個男人有點眼熟,心下生疑便靠近然後躲藏好。有一個轉行做私家偵探的好友,這些基本的跟蹤技巧她還是有的。
靠近了,只看到白印懷的臉,那個男人一直背對着她,面部模樣無法看清楚。
但是她可以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對話。
白印懷,“我已經在佈置了。”
那個男人,“爲什麼要逼走他。原計劃不是讓你靠近他,成爲心腹然後安排一切?”
白印懷,“不是我逼走的。調任的消息我也是到最後時刻才接到通知。”
那個男人,“哼。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管了,走了也好,只不過我們原先的計劃要重新部署了。”
白印懷,“不用那麼麻煩。”
那個男人,“怎麼?”
白印懷,“我手上有一個籌碼。”
“哦。”那個男人頓了一下,“是那個姓路的女人?”
姓路的女人。路書秋的心緊了一下,他們說得是她。對話裡還提到調任和兩個“他”。
是易葉和他的父親,龍瑞集團的易總!
對話還在繼續。
白印懷,“嗯。”
那個男人貌似笑了一下,“我以爲你喜歡她。”
白印懷的聲音有些冷淡,“你錯了。一個女人而已。我的目的從來沒有變過。我要龍瑞集團垮臺,要易家家破人亡。”
那個男人又笑了一下,“好。我就是喜歡和意志堅定的人合作。我還有事,那麼再見。”
“再見。”
那個男人轉過身,路書秋終於看清楚他的臉。中年男人,那張臉……
她想起來了,是那天爲難易葉的其中一個董事,好像姓黃。
黃董事離開後,白印懷獨自站了幾分鐘也跟着離開了。
剩下暗處躲着的路書秋,背靠着粗糙的牆壁,被剛剛的信息驚得翻山倒海。白印懷的話語還響在耳際。
“我要龍瑞集團垮臺,要易家家破人亡。”
她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的語氣說話,冷酷憎恨隱忍。就好像龍瑞曾經讓他家破人亡一樣。
等等……她的眼睛眯了起來。
是這樣吧。白印懷和易家有家族仇恨,所以聯合黃董事想要整垮龍瑞和易家。
那易葉怎麼辦?
路書秋回到家裡,一進門,黑暗中一個身影奔來,溫暖和吼叫同時來到。
易葉抱住她,在她耳邊叫,“女人,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他的臂彎那樣寬闊溫暖,她卻不能忽略他極力隱藏的顫抖。
他在害怕嗎,怕她一聲不響離開。
路書秋的眼睛溼潤了,伸出一隻手回抱他,然後提了提另一隻手上的袋子。
“我去超市了。今天晚上吃火鍋好不好。”
身上的男人氣息穩了許多,口氣卻還是嫌棄的,“女人,現在是夏天,室外高溫達到三十多攝氏度。”
“嗯。”她應着,“你前天不是說想吃?”
抱着她的手臂一緊,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正要開口,忽然被鬆開,然後他的雙脣湊過來。
“我現在更想吃你……”
所有聲音都被封在這個吻裡。
纏綿過後,兩人齊心協力煮了火鍋,然後坐在客廳一邊看節目一邊將火鍋吃了精光。
洗碗的時候,他忽然開口,“我愛你。”
路書秋一瞬間的失神,然後幾乎是熱淚盈眶,“我也愛你。”
然後是一聲驚呼。在手上還帶着塑膠手套的情況下被打橫抱起。
易葉一臉深情,說出的話也有些讓人哭笑不得,“女人,我們生一個孩子吧。”
“什麼?”
然後不等她回答,雙脣又被攻陷。
“唔……”
雖然是夏季,這個房間裡卻是春風幾度,柔情蜜意。
火熱過後,易葉沉沉睡去,而路書秋躺在他的懷裡,遲遲難以閤眼。
隔天醒來,易葉只看到一張紙條,牀邊的人已經不見
身影。
紙條上只有一句話,“出去一下,很快回來。”沒有更多的解釋。
清晨睡醒的英俊男人手裡拿着紙條,眉頭緊皺。
路書秋一大早起來趕回了A市。在一切開始之前,她必須見兩個人。
柯令茹接到電話時,語氣是很意外的,但還是答應見面。
坐在一起,她明顯有些拘束,寒暄般彼此說了近況,然後氣氛陷入了沉靜之中。
路書秋一直打量着她,她離開這些天,柯令茹的氣質倒變化不少,怯弱不再,整個人散發出自信來。
很好。這樣纔好。
“那個……”柯令茹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打量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小秋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路書秋淡淡一笑,“是。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
柯令茹幾乎是警覺般問,“什麼忙?”
“我現在不能說。”
“爲什麼?”
“不好意思,你也不能問。”
對話有些進入死衚衕,已經不再是過去唯唯諾諾的柯令茹,精修過的眉毛動了動,“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路書秋玩弄着杯子裡的冰塊,“你最近見過甘露嗎?”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表情瞬間變動,“沒有。自從……你到底想幹什麼?”
路書秋知道,柯令茹一定認爲自己是故意提醒她背叛好友換取前程的事情。
確實是這樣,不過,往她傷口撒鹽並不是路書秋的目的。
“我對你有所隱瞞。”路書秋直視她,眼神裡有些憂傷,很快被堅定覆蓋,“關於甘露的事情。”
“什,什麼?”柯令茹是一頭霧水,“你……你到底……”
“答應幫我一個忙,我就告訴你。”
“沒頭沒腦的,我爲什麼要……”
路書秋打斷她,“相信我。這件事情你一定想知道。”
柯令茹疑心重重,“若我不想知道呢?”
“你會後悔的。你爲了自己害她失去工作,你已經在後悔。”路書秋說着,“我要說的這件事情,你再遲一些知道,你會更後悔。”
柯令茹咬脣看着她,彷彿再揣測她話語的真實性。
路書秋也不急,她既然約了人,自然是有所準備。況且,和柯令茹的見面談話,本來就是一場賭博。
“好。”終於下定決心,柯令茹鬆口了,“我答應你,幫你並且不過問。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謝謝你。”路書秋道了謝,然後說了她原本準備隱瞞柯令茹一輩子的事。
“甘露自殺過,就在先後失去工作和孩子之後。”
柯令茹陡然睜大眼,“什麼!”她太過震驚,手甩過,打翻了桌上的飲料。冰冷的液體沿着桌面私下逃竄。
哎。路書秋輕嘆一聲,拿出一張名片,放到她手邊乾淨的位置。
“她現在這個療養院裡,上次我問徐奇光他說最近她的情況穩定了一點。不過,我還是建議你不要貿然去見她。”
柯令茹像是沒有聽到她說的話,一直保持着震驚的表情。臉上的愧疚和不敢置信交雜在一起,情緒十分複雜。
路書秋說完話後,便起身準備離開,讓她一個人靜一靜。
快要踏出店門的時刻,聽到抑制不住的慟哭,微微偏頭就看見柯令茹拿着那張薄薄的名片在座位上崩潰大哭。
沒有停留,她很快走出了店門,擦擦溼潤的眼角又打了一個電話。
“喂,江童?是我。我們見一面吧。”
和江童見面的地點約在“陌路”咖啡屋。
達到目的地的時候,看着已經處於暫停營業的店面,江童清雅的眉頭皺起,然後就看到路書秋不知從哪裡冒出,帶着她從後門進去。
她們坐着的位置已經被打掃過,但江童還是注意到了屋內隨處可見的灰塵。
這家店顯然已經關閉多時,爲什麼要約在這裡見面。
路書秋很快解答了她的疑惑,“這是我好友的店鋪。她……出了一點事情,所以現在不開了。”
“哦。”江童並不十分感興趣,隨口問道,“她出了什麼事情?”
腦海中竄過各種回答,然後路書秋又一一將它們熄滅,只剩下最真實也最驚悚的事實。
“她被通緝了。現在正在跑路中。”路書秋觀察着她的表情,一邊說道,“具體犯了什麼事情我們也不知道。”
江童敏銳地捕捉到信息,“我們?”
“對,我們。”路書秋說,“我的其他兩個好友。我們四個從小一起長大。我們是孤兒。然後……”轉頭看了她一眼,“江童,接下來的事情,在這個城市裡我從未對其他人說起。你確定你要聽?”
要聽嗎?那些被深藏的過去,那些本不願再記起,恨不得統統忘記的曾經。
要聽嗎?拿出你的信任來。
這是一個測試,關於雙方信任度的測試。
路書秋必須要確定江童百分之百的值得信任,當然她也已經做好了被一口回絕的準備。
這是另一場賭博,和柯令茹的賭博裡賭注是她和甘露的友誼。而這場賭博裡,賭注又是什麼呢?
路書秋靜靜地等待着,江童低垂着頭像是在思考,然後等她擡起頭來,目光充滿探詢地朝自己看過來。她也毫不退縮地直視過去。
眉頭輕跳,江童眼裡有一絲疑惑,“爲什麼告訴我
?爲什麼是我?”
路書秋笑來開,“因爲你是江童。我信任江童。”
這不是什麼絕妙的答案,江童皺了一會兒眉,卻也跟着笑起來。
她極少笑,所以偶爾笑起來便如明珠般絕美動人,當然比起容貌,她的聲音更加動人。
“路書秋,你是一個充滿秘密的人。”
“是。”她承認地很乾脆。
“而且你很聰明。”微微一頓,貝齒笑開來,“我喜歡聰明人。”
路書秋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也鬆懈下來,“謝謝。”
這第二次賭博她也贏了。
接下來的談話中,她言簡意賅地說明了情況。江童靜靜聽完,盯着她只說了一句話。
路書秋笑着應下來,然後兩人便分道揚鑣了。
忙碌了一整天,回去時已經接近天黑。
她匆匆忙上了樓,開門時發現門沒有鎖。推進去後又發現,玄關處多了一雙鞋。
男人的鞋,上好的意大利皮鞋。
她脫了鞋邁進屋裡,擡眼就看到了皮鞋的主人。
白印懷就這樣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而易葉坐在另一邊,面色沉靜如水,看見她來還露出一絲笑,眼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書秋。”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從來都是“女人女人”地叫喚,“這位白先生說,你要做他的秘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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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印懷在一邊解釋說,“易先生,確切來說是我提出這個建議,路秘書她還沒有給我答覆。”
“哦。”易葉沒有理會他,眼睛一直在她身上,一動不動,“不好意思了,你特地找上門來。但是她不會去做你的秘書的。”
“我想這個決定權在路秘書手裡吧。”白印懷淡淡說着。
然後兩人都一齊望過來。
目光灼灼,如芒在背。路書秋喉嚨乾澀,實際上她覺得自己就要嘔出一團鮮血來。
她倒是希望嘔血,然後暈過去,這樣就不用面對這一切。
可是不能。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就等着她開始。
即使這個開始意味着某些結束。
“書秋,你沒有什麼要跟這位白先生說嗎?別讓人家等太久。”易葉信然安坐在沙發上,他的手臂隨意地放在扶手上,一切動作都像在自己家一樣自在。
路書秋卻看出,因爲自己的猶豫,他的神色裡有絲絲慌張。
其實這樣,路書秋還是穩定了情緒,甚至帶着一絲微笑,望着他,說出了她這輩子最後悔的話。
“我要去的。龍瑞集團總部市場部經理的秘書。這樣好的職位,我怎麼能放棄?你說是不是?”
一瞬間,狂風暴雨在眼裡凝聚,易葉幾乎是疾飛過來,跟她面對面,呼吸可聞,一字一頓質問她,“你說什麼?你、再、說、一、次。”
她如他所願,又說了一遍。
然後易葉揚起拳頭狠狠在牆上砸了一拳,雙眼充血一般帶着同樣染了鮮血的受傷的拳頭甩門而出。
大門重重被打開,接着被兩倍的力量又甩上。
嘭嘭。
一聲一聲,像是砸在她的心上。
路書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轉頭看向沙發上優雅坐着的人,“你滿意了?”
白印懷面上微笑,站起來,走過來摸摸她的頭髮,“我等不到明天。對不起,書秋。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這是太好笑的笑話。
她眼神閃了閃,推開他的手,走了幾步,“我已經答應你。現在請你離開。”
“書秋……”
“立刻,馬上。”說完背對着他,再也沒有說話。
站了一會兒,白印懷自討沒趣,說了一句,“那明天見,書秋。明天見。”然後走了。
直到再也聽不見聲響,路書秋才鬆開緊咬的牙關。外頭的月光照進來,她臉上水光一片。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她在心裡瘋狂道歉,然後抹乾眼淚,臉上是毅然的表情。
愛一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路書秋以前不知道,但是她現在明白了一點。
愛是保護,即使意味着分離。
她要保護易葉,保護易家,保護龍瑞。
江童已經答應她,等易葉振作起來,她就會申請調任,調到總部做易葉的左右手。以江童的能力以及她家的背景,易葉遲早能在總部站住腳跟。
柯令茹也許諾要幫她一個忙。她答應白印懷無非是想接近他,這樣才能接近真相。只要掌握了他和黃董事合作企圖整垮龍瑞的證據,她就會設法偷出來然後轉交給一個值得信任的人,要避過白印懷和黃董事的耳目,這個人必須值得信任並且表明上和自己處於決裂。
符合這兩個條件的柯令茹自然是最佳人選。
一切都已經佈置妥當。她只是沒想到白印懷會親自出現。
“這樣也好。”路書秋望着窗外月光,低聲說道。她想好了很多說辭,不過每一個都離不開欺騙謊言。
讓易葉誤會自己和白印懷,這個場面雖然有些不堪,但總比自己千方百計想辦法騙他好。
夜幕深沉,幾個小時後,朝陽升起。
路書秋早早洗漱完畢,在鏡子前面着裝。看着裡面一身套裝,整潔幹練的年輕女人,她沉默半響,忽而展出一個燦爛笑容。
這場博弈,正式開始。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