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鵬心裡這個鬱悶的啊……今天他就是給三哥九妹來作陪襯的了,揹着個天大的黑鍋,還百口莫辯,只得咬着牙,怏怏地應了。
蘇夫人真要應酬起來,自是面面俱到,親自吩咐了管家,套了馬車送至門口。蘇明瀾也跟在她身後,對着兄妹一一行禮。
蘇慶華又交代了兩句,才放兄妹三人離開。
“敢情今兒就是開我的批鬥會啊!”蘇明鵬最近跟蘇一一混得極熟,那些新名詞早就用得十分順溜。
蘇一一忍笑:“這樣也沒有壞處,待你進了禁軍,到時候只管大大方方地經營咱們的一一製藥,伯父也管你不得。”
蘇明鵬訝道:“爲何?”
“你棄文從武,也是正途。本朝文武雙途,倒還是武將晉升得快些。更何況,咱們蘇家歷代只出文臣,若有個武將橫空出世,伯父哪裡會不暗地裡高興?你便做得出格一些,也自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你道他就不知道那字兒我寫出去了,只爲我功課還好,便自然放我一馬,只借着訓你,來敲打我一番罷了。”
“所以說嘛,我今兒就成了大伯的出氣筒了。倒是小八,如今看着,倒比三年前順眼了一些。”蘇明鵬笑嘻嘻道,“臨走時,還同我多說了兩句,也不那麼張狂,張口閉口便是鄉下人。”
“那是自然。”蘇一一冷笑,“三哥明年便能去赴考,若中了舉,便與蘇明翔分庭抗禮。雖是入仕晚着一些,日後的成就未必就在他之下。”
蘇明琨惱道:“九妹,要稱二哥,指名道姓,可成什麼樣兒!”
蘇一一吐了吐舌:“是,三哥教訓得是。只怨咱們離得遠,是以習慣了叫他的名字。”
“二哥待咱們還是不錯的,當初在國子監舉目無親,也全賴了二哥照料。”蘇明琨此話,倒是持中之言。
蘇一一連忙點頭稱是,不敢再直呼其名。大家世族,這些規矩講得特別嚴。
如今蘇氏一族的族長是蘇慶華,雖然不在永樂老家,俗事由三弟代管,但名份既在,往後繼任的族長,自是蘇明翔了。
蘇一一暗地裡嘀咕,這蘇氏大族,一早就把自家三口給放逐了,何必還替他們苦苦鑽營?她的心思,可與蘇明琨並不類同。在蘇一一想來,凡事還是靠自己的好。這些族人麼……姑妄聽之,姑妄看之而已。
“你一心記掛着長公主的佛經罷?”蘇明琨斜睨了蘇一一一眼。
“那是自然,你不會以爲許先生真這麼不近情理,留了大堆的作業與我吧?”蘇一一笑嘻嘻道。
蘇明琨瞪了她一眼:“你只管把心思用在歪門斜道之上,往後真要連君如玉的徒弟都比不過,瞧你有什麼臉面!”
蘇一一冷哼一聲:“怎麼可能?旁的不說,詩詞一道,我再不服人的。”
她心裡記着的絕妙好詞多着呢,如今用得也極是儉省,每年應付幾首自然不在話下。一般的場合,她自作的詩詞,已是勉強可以應付。
“以你這大半心思放在一一製藥上,恐怕到時候勝負之說,還真有些難料呢!”蘇明琨不遺餘力地打擊她的積極性。
蘇明鵬幫腔:“三哥,你也不用長他人的志氣,滅了自己的威風!九妹的才氣,連君如玉也未必及得上呢!”
“別人捧着九妹,是因她年紀小。”蘇明更能嘆道,“你瞧君如玉可是專只在詩詞上下功夫麼?在作文章上,也有大家風範。盛名之下,豈有虛士!”
蘇一一暗暗點頭,可恨自己對那些長篇大論,實是記得不多。勉強記着的一兩篇,又太過高深,不適合她這樣的年齡。
“三哥說得是,依依在這上頭的功夫,確實做得不足。”蘇一一沉吟着道,“好在一一製藥有四哥和炳乾哥哥主持着,我倒並不分心。”
“那佛經一抄就是幾天,那還不是分心?”蘇明琨大是不滿。
“權當是習字,如今我已棄了小楷,專習行草了。佛經用行草不大得用,正好溫一溫小楷,先生見了也是歡喜的。”蘇一一解釋道,“也不全是浪費了功夫,只不過臨的帖子不同罷了。”
“這倒也罷了。”蘇明琨默然,知道她是萬不肯聽勸的。只是她能用心在這上頭,也算沒有白用功夫。
蘇一一寬慰道:“三哥放心,總不能丟了你的臉。讓人家說起蘇大才子的妹妹,不過是浪得虛名,那可不好。”
蘇明琨啞然失笑:“如今九妹的名頭,可比我響得多了。人人見了我,也只說是蘇才女的哥哥。這個銜頭,我已經聽了至少兩年。開初倒十分的不對味,如今可也聽得熟了。咱們家裡出了才女,哥哥們的臉上,自然也有光的。”
蘇明鵬懊惱道:“你還只是說九妹的三哥罷了,我比你更是不堪。逢人見了我,頭一句便是蘇才女的哥哥。第二句,就是蘇才子的弟弟。我這弟弟和哥哥,當得可真憋屈的。”
蘇明琨和蘇一一也不由得失笑,一晚上的不快,就此煙消雲散了去。
三人進了國子監大門,蘇明琨自是回了自己的宿舍,他還有一大堆書要去溫呢!蘇明鵬卻跟着蘇一一去了她的住處,幸好這時代男女大防並不甚嚴,蘇明鵬又是她的親哥哥,常來常往倒並不引人非議。
“你今兒又摔傷了麼?”蘇一一笑睇了他一眼。
“這倒沒有……”蘇明鵬撓了撓頭,“只是沒見着小香豬,總是有點想念。再說,我還袖了一支藥材呢,雖非山參,倒也是難得的藥品。”
蘇一一怒眼圓瞪:“你把咱們店子裡的好東西,都給香香吃了?”
“反正用在藥材上,質地差了些許又沒有顯著的療效……給香香吃下去,倒能搏它一笑,往後替你我療傷,豈非更盡心盡意?”
“你……我說咱們鋪子裡那些上品藥材的比例,怎麼那麼少呢!早先,我還以爲是炳乾哥哥爲了成本着想,買的本就是次一等的。打量着是你拿去賄賂香香了啊,難怪如今它每一見你,都親熱得很。”
“用在不相干的旁人身上,倒還不如用在香香身上麼。這親疏之別,還是要分的。”蘇明鵬訕訕地笑了兩聲。
可這道理,倒讓蘇一一聽上了心。
“也罷,隨你去折騰罷。你去和香香聯絡感情,我去抄我的佛經。今兒再用一晚的功夫,明日便能交去給長公主了。要誤了她禮佛,咱們可就把這個朝堂上的實權人物,給大大地得罪了。”
“你說……長公主能讓我進禁軍,此話果然麼?”蘇明鵬忽地問。
“放心吧,若是她不能,我自然另有法子讓你進去,決不至於讓你在國子監繼續當苦行僧。”蘇一一自信滿滿。
大不了,就去找姬流夜,這點能耐,他總是有的。
蘇明鵬聽她說得篤定,當下也放寬了心,自去賄賂小香豬了。
小青早把墨研開了,都灌在瓶子裡。雖說不如新磨的墨流暢,但蘇一一倒不介意。省了有人在一旁磨墨的功夫,她寫得也自在。
佛經用的是梅花小楷,這可是她從小練的字體。寫來自然流暢自如,毫無滯澀之感。
“你這一手字,可越來越好了。”一個聲音,從窗外傳來。
蘇一一微微擡眸,果然是姬流夜含笑站在窗口,也不吃驚,手腕不停:“那是自然,若無進步,我還不如不寫呢!如今正好,藉着佛經練小楷,藉着字幅練行草,一個字兒都不浪費,個個都是銀子哪。”
姬流夜忍不住神色古怪:“你可真是鑽進了錢眼子,難怪你伯父要把你叫到府上去訓上一頓!”
“你的消息倒靈通……”蘇一一訕訕乾笑,“其實,他教訓我作甚,當初我爹被他們趕出去的時候,可也沒見族長大人出來說兩句公道話兒!要不是我娘出身商家,連日子都過不下去,又怎可能來京裡?”
“你怨氣大着呢!”姬流夜笑道,“我可沒惹你。”
“沒了銀子,你倒是靠什麼去拉攏朝臣?沒了銀子,我伯父連吃喝都成問題。銀子啊,是這個世界上最最可愛的東西。什麼都是假的,只是它是真的。”蘇一一笑着擱了筆,把紙拿起來吹了吹。
“我記得……這一手字,還是我手把手教你的呢!”姬流夜看着她的字,忍不住感慨。
那些少年往事,想起來竟是心頭微酥。青蔥流年,是心頭的一顆硃砂痣,經年累月,卻依然消不了。竹葉下的臨窗聽風,彷彿是一生裡,最溫馨的回憶。
“當年我可傻得很,連筆都拿得不像樣。哼,你那會兒,可沒少笑話我!”蘇一一也“撲嗤”笑了出聲,“那時候你年紀也小着呢,可一手字看得我下巴都快掉出來,老練得簡直不成樣子嘛!那樣子,可看不出是出自孩童之手。”
當年,他就這樣站在他的身後,一隻手握着她的。這算不算是兩小無猜呢?
蘇一一倏地耳根發熱不敢看向姬流夜,只把眼落在佛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