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季遙給吳望介紹,他也有個弟弟,叫季偕,六歲。父親季遠和母親顏善都是初三的老師,工作比較繁忙,晚上還要留校看晚自習,陪小孩子的時間不多。

季遙是住學校的,季偕總是趁季遙不在家,把家裡東西弄壞,把家裡搞得一片狼藉。兄弟倆因爲一週才見一次面,一放長假就吵架,關係還特別僵。

吳望沉着聲音問:“那,弟弟是老人在帶?”

季遙長嘆道:“沒辦法啊,誰讓他出生的這個時候這麼不對頭,我爸媽工作都那麼忙,我學習也忙又不會帶小孩,不給老人帶給誰帶呢。”

“你得注意點,別和弟弟關係太差了。”吳望眉頭一皺。

“無所謂!”季遙一攬吳望肩膀,“差着九歲呢,相信我,我沒有要求他幫我的事情,他不求我就是燒了高香了!”

吳望更沉下聲音:“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跟你說,老人帶孩子容易被寵壞,尤其男孩。不要亂跟你弟弟吃醋,否則只會讓老人更討厭你。你小時候,是爸媽帶還是老人帶?”

“當然是爸媽啊。”季遙蹦跳兩下,“我跟老人感情不好。”吳望聽了,垂下眼瞼:“感情不好......親人之間最怕的就是感情不好。”

季遙笑道:“好啦,你家那種情況也是少數,相信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這是一件美妙而又偉大的東西。你是擔心我家的老人一碗水端不平委屈我嗎?我季遙從小到大,受過的委屈還少?還在乎這點?放心好了,我做事是有分寸有判斷的,啊。”

“不管什麼人、什麼事,你都相信嗎?”吳望突然問了這麼一句。

“也不是,比如騙子我就不信,陌生人我也未必會信他,一定對他有幾分警惕和保留的。”季遙揚起聲音。

吳望有些怯懦地問他:“那,你信我嗎?”

“當然信你,你又不是陌生人我防着你幹嘛?”季遙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推了吳望一下,“我爸媽說呀,初識一個人呢,就要防着,以免上當受騙,但是隻要是朋友了,就得尊重對方、信任對方。你對別人真心相待,別人纔會對你真心相待。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吳望陷入沉思,半晌才緩緩點頭。

父母回來後,季遙便把吳望介紹給父母。他簡單把吳望如今的生活講了一遍。得知吳望是個孤兒,又想想曾經吳家父母對他們有恩惠,父母則嚴肅又沉重地考慮要不要收養吳望。分析了各種因素,開了家庭會議徵求大家意見,最後少數服從多數,決定收養吳望,接下來直到開學的一週時間,就要一切準備就緒。

“你想改名字不?”季遙坐到吳望身邊問道。

吳望還真沒考慮過改名字這個問題,有些措手不及,不安地眨了眨眼。季遙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有點糾結是嗎?不着急,先思考一晚上,明天早上再說吧。”就爬到上鋪去了。

季遙的房間是個上下牀,吳望沒來的時候,季遙一直用下牀放東西,上牀睡覺。現在改了,下鋪給了吳望,他那些不是很多的東西分門別類收拾起來放好。吳望一下子得到如此款待,覺得很不適應又很彆扭。熄了燈規規矩矩地躺在牀上,開始斟酌改名字的問題。

吳望的思路越拐越遠,他有些細思極恐,他想着當初把吳光賣遠一點纔對,現在吳光應該還在汀州,奶奶也在汀州,奶奶一定會去找吳光,也不知道找到沒有,不知道吳光活着沒有?如果奶奶找到了吳光,知不知道他在天城?奶奶會不會來找他?能不能找到他?如果奶奶找到了他,那他會怎麼樣,是被領回去還是被當場打死?季家會不會因此受牽連?

吳望閉上眼睛不敢往下想了,深呼吸一口氣趕緊回到改名字的問題上。不過剛纔所想,倒是讓他的思考有了些方向。他想改名字,因爲他怕奶奶找到天城來,找到他,怕牽連季家;他不想改名字,因爲他雖然真的是爲了自己的生活,但是賣掉弟弟自己又莫名擔心他會不會受到別人虐待,會不會也像受虐時的自己一樣對生活失去希望,他覺得這一切都是他的罪過,他犯了彌天大罪,應該補償,應該承擔責任。

開學就是初三了,吳望其實有點恐懼,早在汀州上學就知道初三學業繁重,天城精英中學一定更甚,不過他爲了上重點高中、以後上重點大學,他拼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吳望坐起來,雙手抱着後頸,將腦袋埋在兩膝中間,深深的無力感、愧疚感和罪惡感籠罩了他,他耳邊不時迴響一些聲音:“父母兄姐接二連三都沒了,你真是個災星!”“那麼不聽話,難怪你奶奶不喜歡你!”“你們都是一家人啊,奶奶和弟弟都是血肉親人呢!你也忍心就這麼賣了!”

擡起頭時,吳望滿臉淚痕。他的心酸與不易無人知曉,被虐待得來的滿身傷口與滿心疼痛從沒有人注意,從沒有人過問,人人都說他是錯的,人人都說他是個壞小孩,是喪門星,可是他真的是被逼的,而且那麼多人,知道的不知道的,都莫名其妙跟着一起說他不好,他孤身一人地根本反抗不了!他不是沒有反抗過,是越反抗就越被多嘴多舌的人戳着脊樑骨罵!

只有窗外的一輪圓月,用柔和的光芒輕輕拭去他的悲傷。當下將近夜裡十一點,但外面的一些高樓依舊是燈火通明。他走到窗邊看街景,晶亮的瞳孔倒映着隧道里橘紅色的路燈,溫暖而又憂傷。

被人戳着脊樑骨罵喪門星的日子必須就此結束!

改名字!

吳望情緒很不穩定,根本無法入睡,乾脆坐在窗邊看外面,開始思考改一個什麼名字比較好。

叫季軒如何呢?好像還不錯。

拿定主意後,吳望的腦袋無力地靠在窗框上,感嘆命運之神可真是眷顧自己,長這麼大就沒過幾天好日子,多少年來過得比心電圖還曲折。

吳望想,也許每一個人生來就揹負了責任,每一個人的成長過程也是學着承擔責任的過程。在這過程中,我們會失去,會受傷,甚至會絕望......最可怕的不是在大霧之中穿行,而是在大霧之中找不到通向陽光的路。

吳望回頭看了熟睡的季遙一眼,眼底流出一絲美好,他安慰自己說,通向陽光的路,我找到了。這霧啊,遲早也是會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