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早，天還完全是黑的，季遙、吳望、二妹妹就已經穿戴整齊，輕手輕腳走出了家門。他們沒有穿得很厚，畢竟一會兒出了村子還要走一段不短的路程去爬山。
村子裡沒有一戶人家的一盞燈是亮着的，只有勾勒出燈籠輪廓的明黃色的路燈通宵達旦地亮着。也是，大過年的除了他們，誰會那麼早起啊。兩個男生把妹妹夾在中間，三人手拉着手，出了季家村纔開始自在地說話。
“以前，也都是這樣的嗎？”吳望問道。
“哪樣？你是指路還是指這座山？”季遙看向弟弟。
“都是。”
“以前一定不是這樣的嘛，我爸他們那輩小時候，路可沒現在這麼平整。這座山嘛，我就不太瞭解了，不過應該二三十年前就有階梯了吧。這裡其實不是我祖籍上的家鄉，純粹就是這裡親人多，又比較近，所以年節一般都回到這裡來。”季遙笑道。
還有這樣的？吳望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有兩個地方被稱爲家鄉的。
二妹妹單耳戴着無線耳機，一邊聽歌一邊方便和他們聊天。她向哥哥們求取初三生活的真經，爲還有半年就要到來的初三做準備。因爲家裡的姐姐是高中生，她也跟哥哥們說出姐姐平時的生活狀態。兩個男生十分憧憬高中，即便他們知道，上了高中只會比現在更累。
走了差不多十分鐘，來到了山腳下。整座山只有一條小路，每一級階梯的面積和高度都不一樣，周圍雜草叢生，看着並不好走。
“來吧，我的弟弟妹妹們，我們跑上去怎麼樣？”季遙活動着雙腿，這崎嶇難走的路反而更激起他的鬥志，“小望，這山可不矮，別跑到一半放棄哦，最開始說想爬山的，可是你呢。”
吳望已經準備就緒：“不會。”
“OK，那我們這樣好不好，像昨天說好的，不比賽，就當體訓，我們按順序跑。既然小望是第一次爬這座山，你就在中間好了。妹啊，你想領頭還是殿後？”
二妹妹雙手插兜，“嗯，科學研究表明，男性比女性體能要好。我就殿後吧，免得你們嫌我跑得不夠快。”
季遙眉頭一挑，“確定？那你可要跟緊了哦。如果你真的想跑在最後，要是草叢裡鑽出什麼老鼠啊，蛇啊之類的，你得自己小心哦。”
“好！我怕那個？”
開始上山，吳望才發現原來跑步的呼吸節奏被打亂是這麼可怕的一件事。在學校體訓時，體育老師總是說跑步不許說話，免得打亂呼吸節奏，影響跑步的速度。上山的階梯修得十分粗糙，高低不平，要不就是很窄，吳望不看腳下，險些摔了幾次。還沒爬到三分之一，他已經開始有點乏了。
但是來都來了，哪有不爬到山頂去的道理？回頭看看後面似乎不受階梯影響的二妹妹，吳望還是必須咬着牙衝上去。
半山腰有一個涼亭，季遙已經等在那裡了。
“我們歇會兒吧，這兒離地面已經是一百多米的高度了。”季遙臉不紅氣不喘，拿出手機來站到很高的石頭上咔嚓咔嚓拍照。吳望看着季遙的背影，他知道哥哥總是在回頭看他，否則還能爬得更快。吳望百感交集，季遙算不上正統的好兒子，但是個絕對可靠的好哥哥。同時，他也不想因爲自己而拖慢了哥哥。他不小，也不差，他完全不需要哥哥整日裡牽掛。
吳望的眼睛裡卻還是溢出笑意，哥哥是重視他的。
“繼續嗎？”二妹妹還趁着休息間隙發了條朋友圈，現在天都還沒亮。
“好！繼續吧，離山頂不遠啦，一鼓作氣登上去！”
季遙甩開弟弟妹妹不小一段距離，到了山頂，見那裡有一個收集空水瓶的阿爺，笑了，操起一口家鄉話開始聊天：“阿爺好，新年快樂！怎麼大過年的，還來山上收瓶子，不在家裡一覺睡到大天亮？”
阿爺回身來看，笑得鬍子亂顫：“新年快樂啊，小夥子！哎，我就在這裡過年啊！”不少老人家大概會挺喜歡季遙這類懂聊天的孩子，自來熟，還很會從人身上找話題，不會讓老人家和他沒話講。“那你怎麼的呢，小夥子？上學要早起，過年了還不睡個懶覺什麼的？大清早跑這兒幹嘛來？”
“啊，我啊，我帶弟弟妹妹們來爬山。”季遙笑道，“我們在這兒等到天亮再走，拍拍朝霞，發個朋友圈。”
二妹妹和吳望一前一後追了來，“妹啊，待會兒看看有朝霞沒有，拍個朝霞來發朋友圈？”季遙把妹妹的朋友圈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後我們跟這老大爺合照一張吧？”
“行啊，不過最好等天亮，現在烏漆嘛黑的，拍出來看不見人。”二妹妹輕巧地翻身坐上石頭，“今天還有點別的啥安排？”
“嗯，去圖書館？就算外頭的圖書館關了，也可以到村裡那文化中心的書屋看看。”欄杆太矮，季遙怕吳望往那一站待會兒沒看住摔下去，趕緊把他拉得離欄杆遠一些，“然後下午，就在家跟親戚們聊聊天是了，跑也不知道能跑哪兒玩去。”
現在是六點二十六分，天空泛起一層一層藍白色，二妹妹已經準備好要拍朝霞，立在石頭上眺望遠方，其實腦子裡在作詩，準備當朋友圈的文案用。“哎，我記得姑媽買了煙花爆竹仙女棒啊，下午玩那個不？”
吳望眉頭一挑，“煙花？不是不能放？”
“嗨，上面說不能放，下面就真的不放？”季遙捏了捏吳望的耳朵，“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煙花這種東西，怎麼着也有點優秀傳統文化的影子在，而且也好玩。看好，這一天的任何一個時候，村裡都可能有人放煙花。行，那看看，下午上樓頂玩煙花！”
折騰到將近七點，三人才向收空瓶的阿爺道別，下山回家。到家的時候，家裡還沒有第四個人起牀，他們出門的時候怎麼樣，現在還是怎麼樣。
“要不我們做早餐？”季遙打開冰箱，裡頭放了兩盆調好的肉餡，還有兩小袋的餃子皮，頓時眼前一亮，“包餃子吧？材料都是現成的！”
“好啊好啊，你倆包餃子吧，我記得冰箱裡還有點什麼麪皮麪粉之類的，我試試看能不能做個煎餅？”二妹妹輕手輕腳翻冰箱。
吳望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季遙衣角，“哥，我不會......”
季遙正準備傢伙事，“不會啥？不會包餃子？”要去廚房拿一大堆的碗碟來，“這是什麼問題，我教你！很簡單的，包教包會。”
經過老大哥的安排，幾人最終還是選擇把桌子搬到廚房裡面來，把所有傢伙事兒弄齊整了，就像親戚嘮嗑一樣，一邊你一搭我一搭地聊，一邊幹各自的活兒。季遙手把手教吳望包餃子，吳望倒也靈巧，在第三個餃子成功之後立刻上手；二妹妹紮起頭髮戴着圍裙，很熟練地調麪糊，起鍋燒油，炸餅皮，打雞蛋，撒芝麻粒......熟手得就像擺攤好幾年的煎餅攤大娘。
“妹啊，隱藏技能啊？”季遙覺得好笑，“大伯那個女兒奴的程度，應該不用你們下廚做菜吧？”
“第一次做啊！”妹妹哭笑不得，翻起一個漂亮的圓形麪餅，“我看很多視頻，看是看熟了，可也是真的第一次做啊。好在這次不是一看就會一做就廢，之前我試過一道網紅菜，砸了！對了，你們餃子皮如果有剩的就給我啊，我拿來炸薄脆。”
吳望憑感覺包着餃子，看二妹妹的背影......做菜的一把手啊，煎餅形狀很漂亮，看着就很有食慾，刀工也屬實不錯，切出來的火腿腸每一粒都厚薄均勻。煎餅的料也很足，看着可真不像第一次做，有火腿腸，有生菜，有土豆絲和胡蘿蔔絲，等等等等。
季遙起身，“哎呀，小望先包着不要停啊，我燒一鍋水。”就往竈臺的超大號鐵鍋裡倒水，扔了一把幹木柴，點起火來，就蹲在那裡看火。
吳望有些愣神，他才留意到這個竈臺，現在居然還有燒柴的？
“怎麼樣小望，這個你也沒咋見過吧。這煤氣爐普及的年代還有地方燒柴，驚不驚訝？”
季遙沒有回身看都知道吳望此時的表情，彷彿背後長眼睛似的，突然就說中了吳望的內心所想。“有地方燒柴，也正常......”
“哈哈哈哈。既然開始燒柴了，那我就要負責在這兒盯着，包餃子就都交給你啦。”
剛從周公那裡回來的父親季遠走下樓梯，聽見廚房裡有說話聲，過來一看，居然是孩子們在這裡——起這麼早啊？
“早啊。”季遠靠在門框上。
“早啊爸。”季遙剛好走回來端了一盤餃子準備下鍋，和吳望一起順口打了聲招呼。
二妹妹回頭看了一眼，“二叔早！”
“早。”季遠走進來，“在做什麼呢？”他先看看吳望，包餃子呢，再看看侄女，做煎餅呢，再看看季遙，看火呢，“哎呀好得很，早餐就辛苦你們三個啦，做這麼多的量。等着品嚐你們的傑作哦。”
“爸，現在幾點啦？”季遙把一盤餃子下水開煮。
“現在？”季遠退出去看牆上的掛鐘，“七點四十多分。”
吳望在一旁輕笑，果然一到過年大家都不想起牀了。
“二叔啊，下午能不能放鞭炮和仙女棒呀？我憋着想玩兒呢。”二妹妹知道叔叔的性子，他兒子提想法不一定行，但是對親戚家的孩子大多有求必應，倒是反應快，“你看望哥好像沒玩過煙花，是吧？嗯，趁此機會......”
在侄女的瘋狂暗示下，季遠答應了：“行，你們姑媽買了煙花的，下午玩吧，上午就好好跟大人們聊聊天，坐定了，啊。”
“好好好！到時候我們幾個把一屋子孩子都帶出去哈。”二妹妹喜笑顏開，繼續攤煎餅。
“得，讓大家都別這麼早起，早餐估計還要點時間，人也忒多了。”季遙一手木炭味兒，這邊二妹妹已經做了十多份煎餅，那邊吳望手速也很快，餡料盆見底了，大概八點多可以有得吃了吧？
吳望起身，把包起來的一碟餃子送到季遙手裡，又拿起剩下十多張餃子皮遞過來：“妹妹，餃子皮有剩，你有安排嗎？”
“有有有，來，給我就好啦。”二妹妹接過餃子皮，“來得真是時候，火腿腸和生菜都不夠啦！”她在皮上切了兩刀，瞬間下油鍋......刺啦刺啦響。
餃子分了兩個湯鍋來盛，煎餅則用碟子分好了一人一份。一切搞定，還是沒有第四個人下樓來。
“起牀啦！起牀啦——”季遙模仿學校領導的樣子，一邊拍着手一邊大喊，“農曆2018年最後一天！快點起牀啦！已經有早餐吃啦！”
“有早餐吃啦？”母親顏善難得很沒形象地頂着一頭雞窩走出來，二妹妹笑得前仰後合，“啊，有早餐吃啦，快點的吧！”
姐姐看了看一旁倒酒的父親：“哈？早上喝酒？”
季邈捏着一隻小酒杯站好，“來來來，就這一點點酒，什麼時候喝都無所謂了，今晚年夜飯開一瓶好酒！這不正好有餃子嗎？餃子就酒，越過越有！”
“好！”男人們鼓掌。
“小望，今天跟着我！保證給你弄出一大堆好玩的來！”飯桌上，所有人都聊得熱火朝天，季遙貼着吳望的耳朵，信誓旦旦。
我可得把你不會的那些玩意兒都給你教會了。你遺失的那七八年沒人還你，我送你一個漂亮的。